“还是说,你后悔了,想要讨那三道气运?”
贺玄沉声道,“我不悔。”
“那就滚!滚回去!”师青玄大声喝道,双目暴突,四周的黄沙顿时又有隐隐暴动之势。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贺玄本来担心他,却被这样斥骂,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火气,道,“师青玄,你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师青玄敞声笑道,“我就是不识好歹,你第一天知道么?”说罢便翻了脸,喝道,“别让我说第二遍!快滚!”
贺玄心头升起一丝异样。师青玄素来眉语目笑淡然自持,纵然在决裂那日,也未如此暴躁失态过。“你怎么了?”他道,踏前一步。
然而此时,就仿佛要和他作对似的,天际忽然传来隆隆雷声。贺玄一怔,抬眼望去,只见一层浓郁的鬼气,如同鲸波鳄浪,从北漠黑漆漆的夜色里喷涌而来。
“什么东西?”
师青玄没有回答,他阴沉沉抬起脸,望着那愈加接近的鬼浪,苍白的面上聚起一层可怖的黑气。
“烦人的杂碎。”他喃喃道。
他五指聚拢,往上一抬。只见得夜幕之中,沙尘骤起,罡风化刃,如同一柄森寒的剑,朝那潮水一般源源不绝的磅礴鬼气斩去!
北漠民风彪悍,北境鬼怪更是性情张狂,桀骜难治。师青玄坐镇大漠,一张结界隔绝了仙界是非,却挡不住群狼环伺。如今铜炉山开,万鬼躁动,闻风而动者厉有之,恶有之,凶亦有之。大小妖魔,齐聚一堂,虎视眈眈。贺玄有些明白他那结界是防谁的了,不过撤了不到两炷香时间,这些魑魅魍魉便忍不住蜂拥而上,显是蓄谋已久,势在必得。
只是,纵使千人来往,在绝境鬼王手下,也不过如砧板鱼肉,砍瓜切菜一般作弄罢了。贺玄眯着眼睛,只能见到那白色身影衣袂翻飞,在漫天狂沙之中巍然不动。而天边不断传来鬼怪哀鸣和劲风嘶声,他方才明白,刚刚招待他的那卷风沙真的是手下留情的。
师青玄侧过脸,“看呆了?”
“……”
“我手底下的性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道我是什么良善之辈么?”他背过身,慢声道,“当然,还是比不过你们上天庭的神官,要当神仙,先屠城。”
贺玄道,“你是亟待飞升之人,不宜多沾杀戮。”
“哼!”师青玄发出一声嗤笑。若是往常,他定是要和贺玄大大理论一番的,但此时却不知为何失了兴致。
滚滚暴风狂沙形成一个空心的漏斗,将蜂拥而至的群鬼碎成了渣滓。此时整片鬼漠群魔乱舞,号天动地,唯独隔开流风鬼府这幽静的一寸方圆,裁出一隅与世隔绝的岁月安好来。虽已时过境迁,却教贺玄蓦然回想起那日,同样是在此地,二人月下对酌把酒言欢的场景。心中莫名浮起四个字:花好月圆。
就在此时,只听“咻”的一声,师青玄身旁那棵倒下的树上忽然窜起一层黑雾。贺玄眼疾手快,叫了一声,“当心!”
那显然是一层鬼魂的怨灵,想来是附在了死去的树上,方才逃脱了鬼王吞天没地的沙暴。
师青玄嗤道,“要你多嘴?”便以扇为匕,脚步丝毫未动,反手往那漏网之鱼刺去。
然而,那扇子出到一半,竟松脱了手,往外甩了出去!贺玄一惊,掷出风师扇,将那黑雾刺穿的同时,在半空中截下了鬼王的骨扇。两把扇子撞在一道,掉落在地,发出“乒乓”的脆响。
贺玄顾不得去捡扇子。“你怎么了?”他喝道。
——却见方才还骄傲跋扈不可一世的鬼王 ,突然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他头垂着看不清面容,可撑在地上的手在猛烈地颤抖。
贺玄起身要过去,然而对方恶狠狠地抬起头来,却是面色狰狞,目眦俱裂,眼中似燃着两道薄火。他吼道,“滚!”
贺玄没理会他,三两步上前,强硬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却惊觉此人本该冰凉的皮肤烫得吓人,低头一望,只见鬼王双目大睁,眼角泛起血丝,面白如纸,冷汗直流,和那日在风师殿中毒发的景象如出一辙。
“果然……”贺玄沉声道,自己的猜想被印证了。他立刻当机立断地渡去了一层柔和的法力。
“这些天,你一直自己忍过来的?”
师青玄却丝毫不领会贺玄的好意,大叫一声,狠狠推开了他。
“你想叫我们都死在这儿吗!”他怒喝道。
果不其然,就刚刚这一会儿工夫,那原本高远的漏斗已赫然靠近了许多。师青玄跪在地上,艰难地朝他的流风扇一步一步爬过去。贺玄下意识地不让他碰扇子,却听师青玄朝他吼道,“滚开!你在这儿只会拖累我!”
风师一怔,口腔中泛起一阵苦味。他既不愿他忍受痛苦,又怕被那蜂拥而至的群鬼撕成齑粉,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僵立原地,当真是进退两难。
师青玄好不容易摸到了扇子,深吸一口气。他的手颤个不停,俊美的面容扭成一团,哪有半点平日游刃有余的样子。贺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展开流风扇,和夜空中那哭号的恶鬼凶妖斗法斗勇。那原本俊秀白皙的面容,笼罩着一层青黑的鬼气,两瓣娇嫩的红唇被他咬出了鲜血。身体分明颤抖似筛糠,眼见站也站不住,可那五指却牢牢的攥住流风扇,直攥得指节发白,仿佛天崩地裂也不能教他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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