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痛能有多痛,可他再痛也不会懂,可如果他不会懂,又为什么要下山。
有声音在不停问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后悔吗,你走得太远了,你回不去了。
沈南风眼前一片漆黑,茫茫然想到当年真武山中,捧着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奔波半天的自己,想到当年曾经知道真武山中一草一木的自己,哪棵树开花了、发芽了他都看得出,也会心喜。
可如今他满手都是鲜血,并且开始把人的性命当做筹码了。
沈南风固执地咬着牙,哼也不哼一声,其实他知道,他早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为什么别人要给他这么多、给他根本负担不起的善意和信任。他宁愿他们不信他,他宁愿村子里的人会把他打出去,他也宁愿唐笑之能杀了他。那样他才能毫无顾忌、毫无负累。
可如果没有回头的路,又为什么还要浪费精力去后悔。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颤抖的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份包裹得严实的药。
一粒圆滚滚、白乎乎的,带点儿甜香的小药丸。
像天上圆圆的太阳一样。
唐笑之坐在船边上,懒散地晃着两条腿,盯着天上圆滚滚的太阳,才想起今天是月半,晚上的月亮一定也是圆滚滚的。
哎呀,他摇了摇头,月半的时候,双月湾的桥边会有两个月亮,左边一半儿,右边一半儿,看的人很多,但是那些谈情说爱或者新婚的人是从来不去的。
他即便从来不信这些,如今也开始荒唐地想,是不是双月湾真的看不得成双成对的人。
脑袋边有东西呼噜飞过来,他侧了侧身子,一把抓住酒壶,看了看桅杆下的唐云,笑道:“多谢师兄。”唐云三步并做两步,翻到船沿上,坐了一会儿。
唐笑之叹了口气,说:“师兄,你有什么就问,我又不是喜欢藏着掖着的人。”
唐云本来琢磨着说什么,听了他这话忍不住笑出声,“你还不喜欢藏着掖着?算了,算了。”他的声音越往后越小,倒有一种空茫的感觉。
唐笑之打量了一下他,觉得有些不对味,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师兄像是一肚子心事又不说。
这时候,艳阳高照,浊水滔滔,昏黄的河沿着峡谷滚滚奔流而来,轰鸣不绝。他们两人坐在船沿上,衣衫猎猎,满腹心事。
一只鸟于峡谷之中尖啸而出,朝上游飞去。
唐笑之看着那只鸟,把扇子摇了摇,漫不经心道:“师兄,那小丫头哭起来,我可受不住。”
今儿个的唐云不对劲,唐笑之也只能提醒他带回来的那个巧烟儿,还需要人照顾。巧烟儿的父母死在浅滩上,被唐云带回来,只认他一个人。
唐云心中一动,低声道:“无论做什么,都不要后悔。”
唐笑之虽觉得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想了想自己的事,这一想,嘴角微微弯了一弯,“师兄,我从来不后悔的。”
“对他,也不后悔么?”
唐笑之看脚下江水绵绵,搅得他思绪如麻,继而心神一震,强自镇定道:“他?满手血债,投身青龙会,那样的人,就不劳烦师兄费心了。”。唐云拍了拍他的肩,并不在意他说些什么,慢吞吞往船舱走,“你不后悔,他也不会让你后悔。”
唐笑之脑中光电急闪,被师兄话中未尽之意惊得手指微颤,他不会让自己后悔,沈南风……青龙会,黄河边厮杀,万种情景,纷乱而至,让他头皮发麻。虽早已托付信任,可师兄那句话的意思里,沈南风,究竟是哪一边的人?想追着唐云过去问个清楚,看见他抱着巧烟儿,一脸温和的模样,完完全全看不出是刚刚那个满腹心事的师兄了。
远处群山都静默伫立,唐笑之眯着眼睛看天上滚烫的太阳,晚上那惨烈惊魂的一切,又如跗骨之蛆缠绕了上来。
滚烫的火、滚烫的烟,轰雷般的江水,还有江水上永远散不去的一缕笛声。
他静静地发呆,忽地抬起手,把半壶酒倾倒在滔滔江水中,酒线入河,都沉默在无边雪浪里。
半个月前,巴蜀卧龙谷边,沈南风倚在树边,山边风大,树上的花纷纷扬扬,也像雪一样。
如今大江上,长风浩荡,他的衣角猎猎飞扬,却再也回不到过去。
他仰起头,把剩下的半壶酒一气饮尽,火辣的滋味从舌尖烫到胃,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手紧紧攀在船沿上,指节都泛了白。
大江奔涌,长空万里,他展一展衣袍,把酒壶扔进了白茫茫水浪里,猛地站起身来,朝南望去。
他轻而又轻地说:“诸位虽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但他难逃其咎,唐家也难辞其责。倘若诸位泉下有知,他的债,我替他背。”
他的声音太轻,被狂乱的风卷得无影无踪,消失了所有的痕迹。
这么长的河,这么大的地方,他不知道沈南风在哪儿。其实如果给他一匹马,他慢慢地去一处一处找,总能很快找到的。他瞧着伤得不轻,走是走不远,也不知道现在走到哪儿了,也不知道伤成什么样。
耳边似有笛声匝匝,他一惊,身子都僵住,等到回头看去,只见唐云正随便拈着个笛子吹。唐笑之摇了摇头,可心潮起伏不定,一时气血都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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