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描述了片刻,又把信递给左梁雨,她耐不住信子地在亭内走来走去,一会儿又用手拍拍栏杆,道:“想不出来,想不出来,这世上怎可能有这种奇药?这简直是换了一个身子。”
风从亭间流过,夹杂着春天花草新鲜的气味。
左梁雨将书信慢慢折叠起来,脸色微微一沉,竟是少见的严肃。
半晌,才叹道:“那自然不是药,是……毒。”
“毒?”柳扶风大惊回头,嚷道:“怎么会是毒,怎么会有救人的毒药?师姐?”她急得额头微微出了汗,一眨不眨盯着师姐瞅。
“那是……黄泉泪。”左梁雨将信放在桌上,沉思片刻,终究摇了摇头。
黄泉有泪,悔之莫及。
那是一味,能救人的毒药。
服下那位药,浑身残留的生机尽数被激发而出,几日功夫,伤痛都可一抹而消。可正如夕阳余晖,好景不长,当最后半点生机和潜能被耗光后,剩下的就只有……再也无法施救的死亡。
若是服下药,之后不动刀兵,也不伤七情,如枯沉朽木一般,或许能够安然活下去,所以当年也有人以此救人;可江湖上的人,往往是服下黄泉泪,就变本加厉,用最后挣来的一点时间去拼斗挣扎。故而那不是救人的药,只不过是加速了死亡的毒罢了,还是,万无可解的毒。
除了有赴死之心的人,谁还会把余生希望,化作最后一点时间?
沉吟半晌,回信上的墨点染成一片,左梁雨抬眼看了看北面青山,山上正是鸟鸣花灿,一年最好的时节。
可青山背后,往北而去,黄河道上,秦川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川地界,忽地卷起好大风,滚着满地的雪,一团团扑在衣裳和脸上,把整个人都给冻得发僵。天边云色突地发沉,昏黄发黑,即将天塌地陷似的。唐笑之与沈南风两人背着风雪,颇为艰难弓着身子,牵着马在雪地上缓缓行走,刚踩上的脚印瞬间被大雪覆盖得无影无踪。
唐笑之僵着脸吐了口气,呼出的白色的气和雪扯在一起,脸被冰雪和头发抽得生疼,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巴蜀终年碧翠,哪里见过这样苍茫大雪,就连小白,也惊得忍不住叫唤,在雪里蹄子都发滑,差点摔到沟里去。
被这匹马这么一闹腾,唐笑之少不得用手勾紧了缰绳,顺势在手臂上多缠了几道。借着昏暗的天色,他勉强看清沈南风,用宽大的袖子捂住口鼻,只剩了极清秀一双眉眼露在风中,被刀风割得微微发红。
那双眼睛,染遍人间血火,却依旧干净得澈亮,叫他心也不合时宜地、跟着那么动了一动。于是脚底打了个滑,差点儿摔进雪窝子里去。只还没来得及跌下去,手臂就被抓牢了提住,也不回头看,就先在心底笑了起来。
顺势抓过沈南风的手,他将那位道长往面前一拽,替他挡住了些风雪,看那人身子明显一僵,冻得笑不出来的脸上浮现一点儿灿烂,在沈南风耳边逆着风嚷道:“道长,再找不到歇脚地方,是要冻死在秦川雪地里了。”
沈南风背后风雪骤然变小,他顿了顿脚步,微微侧头,映入眼帘的是唐笑之并不算宽厚的肩。
那展肩骨,从不宽阔,也不傲然,那并不是背负了侠义、行走过江湖的肩膀,但是也恰是这位春花秋月中携酒而过的荒唐贵公子,在黄河岸边挑起唐家满船性命。
即便隔着这么大的风雪,他依旧能听见那人胸膛里,传出热烈心跳。
那真是……在巴蜀高门贵阀中成长出来的,从来愤怒喜悦都鲜明的唐家公子。
万顷风雪中,沈南风忽然站直了身子,认认真真看向唐笑之。
唐笑之本被雪迷了眼睛,待睁开眼睛,看眼前那人,高冠长带剧烈飘摇,一袭黑袍抖若急风,可独立在风中,风骨皆冷,唯有双目湛湛。
那双眼睛呵,不就是他每每梦中所遇,而终不可求的一望。
唐笑之定了定神,居然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摸上那双眼睛。可手上铁甲还未靠近沈南风的眼睛,就转换了方向,将他满头密匝白雪拂落。
笑了一笑,他拍了拍道士太瘦了的肩头,说:“走,再不走就更难走了。”
沈南风回过身子,两人都来不及看一眼对方脸上表情。也不知谁在心底叹了一气,有些疏离的气氛在两人中间细细地升腾起来。
唐笑之摇摇头,手上原本被缰绳扯着的力道忽然小了下来。定睛看去,沈南风带着真武黑色护具的手将那缰绳抓住了一截,用力扯着往前走。
唐笑之拍了拍头发,将满头的雪也拂落了。
远处天越来越黑,昏沉得吓人,雪也越发深,时常一脚下去,陷了半条腿。
不知过了多久,陷在雪原中的破旧木屋哗啦打开了门。太过于陈旧的木头在风中咯吱咯吱,发出一些扭曲的声音,又转瞬被风给吹散了。
唐笑之一把扶住沈南风,两人一马跌跌撞撞冲进了屋中。虽勉强算得上一个房子,可屋子后半截都被雪给盖着,门和窗子各裂了显眼的缝隙,风就从洞中呼呼钻进来。小白站在屋中,本就不算大的屋子就变得更逼仄。
沈南风安然立在屋里,轻轻抖去一身的雪。
夜色太寒,风雪太浓,而心思太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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