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之怒火正盛,这话如冰水浇了他一头,让他生生打了个激灵。
半晌没敢动。
苏红袖轻轻推开门,走进了船舱。
唐笑之多情的眼睛里少见地失了神,虚无缥缈盯着江水。
他听见了苏红袖的话,可他根本不敢细想。
如若真要送死,才必定与他相约,好……让他、一无所知、安心、放、手。
他半个心是滚烫的,半个心是冰的,紧紧握着的手几乎刺穿掌部护甲。
那总让他觉得漏了的,抓不住的东西,现在好像就在眼前,可他根本不敢去抓,去细想。他想说,不该是这样的,可有声音在脑中狂嘶呼喊。
“三月之后,你若不死,从此天风海雨,我和你走。”
“我……不曾骗你,三月之期未到。届时,若你未死在青龙会手里,我便真的和你走。”
唐笑之痛得整个身子几乎都蜷缩起来,奇经八脉里热浪翻滚直上。满心激荡无处消解,他一掌劈下,木屑飞扬而起,落了满头。
沈南风,沈南风!任何事情你都能骗我,唯独这件……唯独这件,你、不、能,你不能啊!
他当下拍案而起,就要往岸边掠去,可什么声音隔着水声,并不清晰的传来。
红灯初上,青龙焰火。
箭雨纷飞。
硝烟欲起。
青龙会的毒牙,此刻才真正露出真容。
他身子一僵,定在当场。
他如何走?如何能走?如何轻易放下?
雪地里,沈南风对他说,你看,你放不下你的唐家,所以,回去吧。
现在他回来了,并且,无法抽身而退。
沈南风,你说的话,终于变成了真的。
月光如失去血色的人脸,寂寞地落了一整个大江。
唐笑之脱力一般倚在船舱边,忽地拿起传令号角,将所有无法脱开的情绪全部吹响。
黑夜里,号声苍凉激烈,响彻长河。
弹指烟飞,青山何老?
晚风清寒。
厚厚门帘被极大的风吹卷而起,炉火兹拉窜起,整个屋内的人影霍然闪动。
老人的颤音还飘在房梁上,人已斜飞而出,手中木锤哗啦震碎,露出内里雪白精钢细刃。
坐下诸人纷纷亮出武器,皆屏气忍声,肃然木立。于是屋内虽刀光纷纷,却罕见地鸦默雀静。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老板娘惊呼半声,手中的热汤泼了一地,在砖上升起袅袅白烟。
沈南风青白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只低头看自己放在一边的剑匣。
雪地上孤零零的酒馆,正散发着一点昏黄灯光,招摇着江湖旅人难以为寄的心。
老人手中细刃穿堂而来,游走之间,闪着夺人心魄的寒芒,不过眨眼功夫,已能嗅到刃尖上一丝铁腥味。
被纸布勉强糊住的窗猛地颤动,咯吱摇晃不休。被风声惊醒似的,沈南风抬了抬眼,忽地伸出了一只干净修长的手。
四下刀光乱纷纷,折在昏黄墙面上,刻画下满屋银雨。
沈南风的手轻轻扣住了桌前喝汤的孩子。把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手,扼在四岁小儿柔软的脖子上。
刀、剑,都静止在尺寸前。
说书老人的脚步顿在两张桌子之外,指尖按着刀柄,忍不住发抖。忍了半晌,又十分颓然,尖声啸道:“青龙会这般心狠手辣,以无辜小儿要挟…!”
沈南风闻声偏头看了看他,半笑不笑,道:“自然。”
戏台刚刚搭好,浓墨重彩的唱作人即将登场,烟火正浓,琴声正急,却戛然而止,烟消云散……
任是谁,也觉得一口怒火被生生塞回喉中,挣扎半天,吐露不出。
沈南风挑了挑眉——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动作实在是有点儿像唐笑之,于是又静静垂下眼来,将那被冻得紧实的梨放到孩子手上。
那孩子见周围刀光纷纷,只觉好玩,甚至要伸出手去抓。这会儿见了个梨,先抱着嘬了一口,摇了摇脑袋,浑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
沈南风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温和安然,并无多少杀气。
他的周围,刀光如雪,一室皆寒。
“一个人的武力再高,作用也是有限,更何论被抓住了死穴?”他不经意地拿起自己剑匣,墨色长袖卷着鹤纹,拂过油烟浸润的桌面,云飞雾卷间,露出半截刺目剑身,透着点儿锋锐寒芒。“江湖人最擅长,却也最难以后继的匹夫之勇啊……”
那孩子坐在他腿上,吃得满脸都是,惹得沈南风又是一笑。
唯有那孩子的母亲看得满脸泪珠滚滚而落,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几乎一步一步在地上爬,哭道:“各位、各位行行好,放……放过我孩子……”
屋内的火光忽明忽暗的,唯有锅上白烟翻滚不歇。却听耳边突地一声爆喝,霍然刀光一闪而过,直接往沈南风脑袋掷去。
沈南风偏了偏身子,面无表情地看那枚短刀劈开窗纸。雪地上的老树将月光绞碎零落,散碎地漫进来。
座下不知是谁甩出了这一刀,却再无后续之勇,反而僵着身子,不知如何动作。
沈南风的目光慢慢从窗边落在四下的武者身上,有些乏味地揉了揉额角,“江湖,这就是江湖啊?”他的声音也是漫漫的,“嘴中说侠义,手中无生死,你们不也是,置这孩子的生死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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