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顿了顿,笑道:“凤姐姐可大安了?”那熙凤已经言笑晏晏地起身让座,又嗔着丫鬟们换了好茶来,方对宝钗道:“这两日好些了,原想着去给姨妈请安的,偏偏老太太身子不舒坦,懒怠出门,还嫌冷清,天天拘了我去解闷,妹妹在姨妈面前给我赔罪吧。”
宝钗忙笑称不敢,说了一会儿子闲话,宝钗便吞吞吐吐地说出了想要借钱救哥哥出狱的事来,熙凤蹙着眉说道:“妹妹看我当家这几年,外面是风风光光,谁知道是黄柏木做罄锤子,外头体面里面苦,背地里不知道赔进去了多少私房钱,单单是我的陪嫁便哪个月都要当掉几件贴补家用,才过得下去日子。幸而太太如今让妹妹管家,否则我真是赔尽了,还落得人抱怨——我和你琏二哥哥如今就指望着每月那二十几两银子过日子,哪里有富余?”
宝钗听她推得干净,还隐隐有站干岸看河涨的意思,心下气苦,再也无心虚与委蛇,便告辞出来,才到荣庆堂这边,便有几个管家婆子过来回事,宝钗一一打发了。只觉走了一天,浑身困倦,满心忧愁,正要回房去歇歇,偏偏鸳鸯走过来给宝钗行礼后淡淡笑道:“我来请宝二奶奶的示下,今冬老太太这边的银霜炭总是欠着额数,虽说将将够使,难免让人悬心,万一哪天供应不及,冻坏了老太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是不是请二奶奶吩咐炭库上,还是像以前那样总关了来,不够时再去要,使不了到来年开春便还回去?”
宝钗知道鸳鸯不甚喜欢自己,且为着自己削减了府里的各项开支,尤其是贾母这边的开支,而心存不满,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只得解释道:“鸳鸯姐姐有所不知,今冬黑山庄那边的年货还没有送进京来,所以库里的银霜炭还是去年剩的,为的是外面买的不均净,总有黑烟熏人,所以太太吩咐,先各房里可着用度分派,待黑山庄的年货到了,头一份自然先送老太太的。”
这里打发走了鸳鸯,那边却看到自己房里的碧痕跑过来说道:“二奶奶快回家去看看吧,袭人的哥哥嫂子来了,说是要把袭人接回家去呢。”
第二十八回 秉义气潇湘施援手
碧痕跑来说袭人的哥哥要来接袭人家去,这对宝钗来讲又是意外之事。她原本知道袭人的哥哥花自芳在外面做生意很得法,已经经营了不小的家业,虽然袭人的父母已经过世,这个哥哥对自己这唯一的妹子还是很挂心的,当初将袭人升为姨娘,也只有花家一家人还办了一份看得过去的嫁妆,正正经经地从角门抬进来,这也让袭人在贾府的地位比其余的几个小姨娘更稳当些。只是……宝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怎么才听见袭人受些闲气病倒了,就来要接回家去呢?这也太不懂事了。
宝钗这样寻思着,便跨进了院门去袭人的房里,见袭人的嫂子低眉顺眼地坐在袭人的床边脚踏上,见了宝钗,连忙起来行礼,宝钗自然是以礼相待。那花大奶奶便叹着气说道:“我家姑娘虽然是这府里的奴婢出身,却也并不是家生子,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只是先公爹经营买卖失败不得已把姑娘卖到贵府上,原也指望着等家业复初,还要赎回家去的。谁承想姑娘一心要跟宝二爷,到底做了宝二爷的屋里人,又有二奶奶这样明白怜下的主人,刚刚在家里舒口气,以为妹妹有了好着落,谁想着就得了这病,年轻轻的就呕血,可怎么得了?所以我们那口子让我来求奶奶太太们的恩典,放我们姑娘家去,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宝钗听她这一番混话,并不着恼,只是看着袭人说道:“袭人的秉性我是知道的,她的委屈我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出不出去呢,我自也做不了主,还要回禀太太老爷,毕竟袭人是明公正道摆席请客封为姨娘的,怎么能说走就走?然而我却还是要听听袭人自己的主意,若是她立定了心愿定要出去呢,我也可做这个恶人,成全了她。”
听她这样一讲,本来躺在床上蒙着头流泪的袭人便翻身下床来,跪在宝钗面前哭道:“二奶奶别赶我出去,我是死也要死在这里的——我只是寒心,怎么二爷就一口咬定是我告了晴雯的刁状?我便是死了也是个冤死鬼。”
宝钗深知她正是为此郁郁致病,便扶起她来,款款说道:“二爷的脾气你是最知道的,他哪里有什么长性呢?过两日自然是想明白了,快别自苦,把身体将养好了才是正经。”又说了些客套话给袭人的嫂子,那花大奶奶自谓又有了面子,又有了里子,便也顺势下台阶,照旧奉承宝钗不提——他们夫妇自然是不愿意把妹子接回去的。
安抚住了这边,宝钗回到自己的上房,见床榻冷清,孤灯只影,不免也是伤感。然而她还有满腔的愁绪无处释怀——为哥哥赎罪的银子还没有着落呢。眼看到了掌灯时分,宝玉不知去了哪里还没有回来,窗外却簌簌地落起雪粒来,打得芭蕉叶子噗噗作响,更添愁绪。宝钗正约莫着宝玉又去了大观园里在怡红院潇湘馆一带黯然神伤,虽然好气好笑,也真担心他冻病了——秋纹并没有袭人的细致,只得让莺儿拿着风帽大氅,到园里去寻他回来。
宝钗自己便凭窗独坐,随手翻看一本书,却是《漱玉词》,恰好翻到一页,上面写着:“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儿俩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凄凉的我。”看罢好生刺心,抛开书卷,出了一会儿神,不觉滴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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