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替沈làng斟了一杯酒,笑道:“人说江南女子柔弱温婉,中原女子刚健婀娜,今日见这些西北的美人,竟也别有一番风流呢。”
他话虽是对沈làng说的,眼睛却望着别处——事实上,这堂中大多数的男子都在看那一个地方。
能让大多数男人看着的地方,通常qíng况下总是有个美丽的女人的。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这个女人竟然也在看他们。
用的还是类似于男人看美女时那种赤luǒluǒ的目光。
她已经不太年轻,至少已经三十岁。这种年纪的女人本就不需要用含羞的眼神来玩少女yù擒故纵的把戏。她的美已经成熟,正如一朵花,开到极致的艳,明目张胆地就是要你看。她也没怎么打扮,穿着一身商旅行装一般的黑袍子,仿佛还是男子的款式,只是人家看她的时候,总是会忽略那身可以说是奇怪的衣裳,而看到婀娜优美的身段。她是那种男子会在最幽暗的绮梦里所想见的女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正似柔媚夜色,luǒ露的肌肤却白如月光。
坐在她身旁的是四个亦是商旅打扮的男子,其中三个像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伙计,还有一个则是个气度沉稳的蓝衫老人,年约近六十,一双眼jīng光矍铄,面貌却很和气,和这堂中的人仿佛也大多认识,连连向周围的人招呼施礼。
一中年男子朝他们叫道:“四娘,近日关外这一路不太平地很,好多前去的商旅都走了回头路,四娘还是要去么?”
那女子大笑道:“人家集会结社,难道还不许我做生意的去?不是一道,有何相gān,赚钱是正经。”
座中些人纷纷笑起来,另有一人便接口道:“你这人忒没见识,鸣沙帮帮主都是我们四娘的相好,话说qiáng龙不压地头蛇,来再多的武林高手,四娘也不怕他!”
语毕又是一阵哄笑。沈làng听到“鸣沙帮”三个字不由得心里一惊。要知王怜花曾说过鸣沙帮是关外之霸,连龙卷风将士也被其斩杀大半,当初听他说时便有些担心金无望安危,此时从他人口中说出“鸣沙帮”,更加对那女子留意了几分。
王怜花早招手将小二叫来,问道:“那女子什么来路?去关外这一路又怎的不太平?”问完话,小二还没回,便往他手里放了一锭银子,约有二两,看得小二双眼发直,连连道:“客官有话便问,这样哪里好意思。”话虽如此,却赶忙将那银子拢入袖中去了。
小二道:“那女子名叫秦四娘,关里关外来回做生意也有个十余年了。原先跟着秦老爹父女两人,带着几个伙计来回跑。前几年秦老爹死了,她便自己一个人。这关外鸣沙帮称霸后,一直不太平,多有打劫商旅之事,秦四娘却是一直出入平安。据说有次她自关外回来,车上不小心掉下个货箱,货物洒了一地,有人便说这其中有些物件正是自己被鸣沙帮劫的货,因此之后便有些她与鸣沙帮勾结的谣言来。”
沈làng道:“那人方才说来什么武林高手,又是怎么回事?”
小二道:“也不知为什么,这几日老是有些武林中人往兰州去。黑道白道的都有,这些人本就互相看不顺眼,一路常有些争斗之事。有些本就是杀人越货的盗匪,弄得来往商旅,都心惊胆战。”
王怜花笑道:“多谢见告,你且先下去,有事再问你。”
那小二连连点头,退开一旁。沈làng苦笑道:“这么些人一起往兰州去,想来是专门要为我们去摆一局鸿门宴。”
王怜花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笑道:“只怕未捉到沛公,项伯和项庄便打起来了。”
两人继续饮酒说话,不知不觉便喝了一坛。沈làng和王怜花的酒量都很好,只是沈làng是脸越喝越白,眼睛越喝越亮;王怜花却是脸越喝越红,直喝得面似桃花,双眼迷离。
偏偏都不醉。
王怜花突然问道:“沈làng,醉的感觉好不好?”
沈làng笑道:“这个问题要去问熊猫儿。”他自己虽然喜欢喝酒,却总在有五分酒意时便停杯。
喝多了的人,脑子会变得不清醒,判断力也会变差。
而沈làng,恰恰却是那种不允许自己不清醒不理智的人。他的武功未必天下第一,年少成名靠的多是智谋胆略。
王怜花倒是很渴望偶尔大醉一场。
人说酒能浇愁,于是十二岁那年他躲在地窖里一个人喝了三坛酒,想验证下这句话到底对不对。
可惜他人还没有醉,肚子却已经涨到不行。
于是他便再也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东西能叫人忘记忧愁。
一个人喝不醉已经非常不快,偏偏一起喝酒的人也太过清醒,更叫人了无生趣。王怜花看着沈làng在那里不慌不忙一杯又一杯,突然很想在他英俊的脸上打一拳。
这一拳终究没有打下去。
倒不是因为王怜花改变主意,而是有人替他说了他心中的话。
“这样喝酒,和喝水又有什么分别?可惜了一两银子一坛的上好女儿红。”
只见那秦四娘正盈盈站在一旁,用一只柔软白皙的手掩住了坛口,抬起头来对两人微微一笑。
眼波可以酿醇酒。
第15章
嗜酒的女人并不太多。
女人喝酒,通常是为了让男人醉倒。
所以才有了“贵妃醉酒”这一出。
微醉时嫣红的脸颊,水汪汪的眼睛,缠绵的步态,都足以叫人意乱qíng迷。女人喝醉酒最大的好处,莫过于可以明目张胆地勾引男人,而无损平日矜持优雅的风姿。
喝酒是一口一口的抿,必要时还可以可爱地皱眉,以显示受不了这酒的辛辣。喝到一定时候,便可以用眼睛由上而下的偷瞄那个男子,目光要柔媚含羞。
如此这般,那男子十有八九会乖乖束手就擒,还会非常天真的以为是自己用酒把这个女人弄到手的,全然没有自己才是猎物的自觉。
沈làng和王怜花恰好却是最不容易上这种当的男人,女人的这些伎俩,他们已见得太多。可是秦四娘不同,她喝起酒来实在不太像女人,因此才真正把他们吓倒。
一个大碗,大口大口地喝,连头也不抬。
这哪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的喝法,完全就像是个已几天没有沾酒的落魄刀客在买醉。
沈làng和王怜花相对苦笑,把掌中jīng美的酒杯往旁边一推,也拿了个大碗灌起酒来。
在酒场上输给女人,本来就是男人最没面子的事qíng之一。
没多久就又喝了两坛。
在伙计去拿第四坛酒的时候,秦四娘这才放下酒碗,笑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喝得如此痛快,两位真是好酒量,又慡快。”
王怜花笑道:“陪美人喝酒,再不善喝酒的男人也要撑出几分豪气来。”他一张嘴,甜的时候仿佛能滴出蜜来。
秦四娘果然受用,笑道:“两位怕不是本地人士吧?这近边关之地,少有二位这样的风雅之士。”
于是两人再用当日骗董少英的说辞相告。秦四娘道:“方才二位也听这里的人说了,兰州这一带不大太平,两位恐怕要小心才是。”
沈làng笑道:“方才在下也听的座中人说了,秦姑娘不怕,我们身为男儿,又岂能畏惧区区盗匪。”
两人既有意隐藏武功,加之气质儒雅,言辞慨然,秦四娘心道是市井中的良人,泥土中的美玉,不由得心生几分欣赏之意,当下道:“两位果然气度非凡。”
王怜花连忙道:“姑娘才是女中豪杰。”他不露出本xing时,温文有礼,神qíng谦和,女子少有不生怜爱之意的。秦四娘大笑道:“我有个弟弟,也与你们差不多大,真想叫他与你们见一见,若他有你们一般斯文有礼,我这做姐姐的,便也不用愁他一直找不到好姑娘了。”
沈làng只是笑笑,说了几句谦让之语,心中倒是寻思:若这秦四娘一直有个弟弟,为何还要她一个女子出来奔波?
不禁又拿眼打量她,不想她也在看他。
目光竟是蚀骨的柔,勾魂的媚,却与方才那个大碗喝酒的豪慡女子毫无不协调之感。她本身便有一种狂放的美,无论怎样的姿态,也不过使得这种气质愈加动人心魄而已。而她这样看你时,便叫你觉得你的眼前只有她一个人,无处不是她的风姿。
如此暗香盈袖之时,一声杀风景的大吼,使得堂中的所有人,都朝门口望了过去。
“秦四娘,你这贱人,还我的货来!”一着青色劲装的大汉大步踏入堂中,直朝着秦四娘叫道:“我道是上次被人揭穿行藏,你便不敢在这里冒头了,不想你还是做这勾当!”
秦四娘倏地站起。冷笑道:“裘劲,我早与你说过,那批货是我自己的,你空口无凭,诬赖我一个女人家,真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裘劲叫道:“我自己的货,怎么认不出!莫以为你与那个鸣沙帮匪首勾结,我便怕了你了!”
王怜花在一旁问小二道:“这人是谁?”
小二悄悄答道:“便是方才小人说的,她当日被人戳破所运的货是鸣沙帮劫去的赃物,这人便一直嚷嚷这货是他的。”
蓝衫老人从那桌走过来,很和气地对裘劲笑道:“裘大爷,当日可不说清楚了么?你这样总是纠缠,我们也是很烦心的。”
裘劲似是对蓝衫老人老人很有几分忌惮,也不再吼叫,只冷笑道:“在下保证不再纠缠。只是你这把戏,我今日便要在众人面前揭穿。”说着便往门外一招手,道:“抬进来!”
抬进来的是一个木箱,上面用朱砂写了个大大的秦字,约莫便是秦四娘所运的货箱。
秦四娘脸色一变,道:“你还诬赖我是盗匪,自己却偷我的货。”
裘劲笑道:“这真是你的货?”
秦四娘看了看他,竟也笑起来,道:“这箱子仿佛是我的,只是货不知有没有被人劫了。”
裘劲脸一阵红一阵白,冷笑道:“我方才看过,这箱子里不过是一箱沙子。真不知你为何运沙子去关外,恐怕运去的是沙子,运回的便是劫来的财物了吧?”
秦四娘却是面不改色,只笑道:“那你在大家面前打开看看,是不是沙子。”
裘劲怒道:“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一把边掀开盖子,却自己也傻了眼。
这箱子里分明是江南的瓷器,色泽澄碧,龙泉窑所出,因此也不是什么昂贵之物,却是关外平民所爱用的,每个去关外做生意的商旅难免有个一箱两箱这样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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