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隐藏,含蓄到了极点。
鱼先生有点想阻止其他嗣童的哄笑声,却完全不是因为他与夏小年的旧jiāo。
而是因为恐惧。
就像在黑暗中,听见了不远处有獠牙摩擦的声音,周边却挤满了无知无觉的羔羊。
自己正巧还是那个羊倌。
这真是令人头痛的一件事。
嗣童们个个穿着从头到脚密封的罩袍,手中牵着绳子,看上去的确很像是一群洁白无助的羔羊。
又可笑,又可怜。
人在无以自主,任人牵引的时候,容易流露出最卑贱的姿态。
一切都和传说中一模一样。
“他们来了。”
虽是白昼,迷踪林里树木遮天蔽日,依旧是幽暗寂静。王怜花转过头来的时候,脸颊上沾染着形状微妙的暗影。
蓝岚的视线穿过王怜花的侧面,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队列的最前方。
那人手里拿着一个什么晶亮的东西,映着为数不多的日光,晃晃的,居然一下就刺中了他的眼睛。
蓝岚心中猛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受。
好似温柔的痛楚,悲哀的眷恋。
席卷而来,涌上胸膛,难以平复,奔腾不歇。
第138章
步出断qíng花丛之后,鱼先生吩咐嗣童们在原地站定,开始逐一检查他们罩衣上是否有蛊虫黏着。
从列首开始,直到列尾。
血蛊虫本身只会为血ròu之气吸引,嗣童所着粗麻罩衣厚实紧密,又熏染过,并不沾虫。检查一番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鱼先生回到列首,刚想指示嗣童们再起身,转头一看,突然发现有一只血蛊虫,就爬在夏小年的兜帽顶上!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有一只手从他身旁伸了过去,gān净利落地将那只血蛊虫碾死。
虫尸从雪白的兜帽上落下来,留下一抹鲜红的痕迹。
巫行云轻笑道:“鱼先生,虽说是例行公事,你也未免太不仔细了些。”
鱼先生忙道:“是,属下疏忽了,族长责罚便是。”
他心中略有一丝纳闷,想血蛊虫爬在罩袍上本该是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方才检查也算是仔细,怎会有看不见的道理。
巫行云道:“小事罢了,我们莫再耽搁,这就往杜庐去罢。”
沈làng等人怎么也过不去的迷踪幻境,那两人引着一群孩子,在林径弯角之处,一闪身便不见了。
林镜花第一个冲了出去。
四人躲得远远地窥探,实在是看不太清巫行云等人的举动。
方才她提出应该靠得更近一些看,却被王怜花制止:“够了,再近容易被发现。”
林镜花目睹过入口gān尸的神秘之事,方才又在这里再度被困,好奇心与恐惧感都已到达顶点,虽对巫行云十分忌惮,竟也压抑不住解惑的渴望。
若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来来回回,被困至发狂,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何况她已盘算仔细,巫行云加上鱼先生及一群无甚能力的孩童,绝不是他们四人的敌手。
只是当她赶到林径道口的时候,眼中还是和方才一模一样的景色,伸展至无穷,哪里还有那群人的踪迹。
顶上树梢枝叶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林镜花茫然站在原地,像是被迷了魂。
王怜花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道:“林姑娘这次,怎的这样急。”
话中一清二楚的是嘲讽。
林镜花心中失落,立刻反唇相讥:“王公子说看着巫行云他们往哪里去,跟上便是,不知王公子看清楚了没有?”
王怜花轻笑了一声。
“自然看清楚了。”
虽然自称看清楚了,王怜花却没有往任何一个方向前往。
他折下了一根树枝,让其余的人退让到一旁,开始在地上画奇怪的符号。
林镜花觉得这鬼画符有点像算命瞎子摆的盘,王怜花看上去却认真得不得了。
他画画停停,似是冥思苦想。
不过他也没有想太久,半刻钟之后,便指了一个方向道:“往这边来寻觅一番,看看是否有留下蛛丝马迹。”
林镜花疑惑道:“方才我明明眼见他们往西南侧去,为何要往西北侧去寻?”
王怜花一听这话,双手抱了臂在胸前,道:“那你尽可以往西南侧去寻寻看。”
林镜花刚才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绝不是往西北侧向去,心中十分笃定,口中只道:“你们若不一起来,我便是找到了他巢xué,也不能以一敌多。”
王怜花冷冷地道:“我虽不爱做傻事,不过为叫你心服口服,偶一为之也未尝不可。”
他也不多说,只跟着林镜花往西南侧去。
林镜花见沈làng和蓝岚不动站在原处,道:“他们为何不……”
王怜花讥诮微笑:“因为他们知道信我比信你qiáng。”
林镜花心中不平,憋了一口气往前去,又只见与方才一模一样的光景,密林无尽,似是相同,又似有所变化,光影斑驳之间,有如亘古梦境。
王怜花没有让她困惑的qíng绪持续多久,便道:“你可以站住往后看了。”
林镜花如梦初醒般地回头一看。
就看见了沈làng和蓝岚。
就站在那里,甚至没有比方才更远一些。
王怜花虽气她的愚昧,心下却也得意,忍不住道:“这阵法若是细究起来,也未见得高明到哪里去,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排得中规中矩。此处本是视觉之魔境,眼见未必为真。你见他们往的方向,乃是生门之方位,只因人谓脱困为生,以为跟从便得出路,不知生门还蕴含生生不息之意,若往生门位去寻必得自困至死。他们所去之所被此阵所隐不为人知,自因从生门位算出杜门位,往杜门方位寻找才是。”
他只管自己卖弄,林镜花哪里能懂,却也只得道:“妾身驽钝,那便往王公子所说的方位去便是。”
她服了软,王怜花心里也满意了六七分,暂不计较,带着诸人往西北向去。怎奈天不遂人愿,王怜花虽然自信满满,却依然未找到出路,西北向的景物和西南向并无丝毫不同。
再度回首,林径依旧可见。连方才画在地上的卦盘,也是清清楚楚。
王怜花思索了半晌,又回到那卦盘处看了一会儿,闷声道:“卦盘画得完美无缺,不该如此才是。”
他明明错了,还要夸奖自己卦盘画得好,林镜花心中又急又气,道:“也许别处还有什么机关王公子还未解开?”
现下再得罪王怜花绝无好处,林镜花说完这话立刻有些后悔。
王怜花听了,却突然拍了一下手。
“你说得对。”
他似是自言自语道:“卦盘绝没有画错的道理,若是不能开,自然是还有机关没有解开,若有机关,一定就在开门!”
众人自然还是一点不懂,也只得跟着王怜花,往东南方向去寻找。
东南方向确有与他处不同之事物。
其余方向皆是密林重重,只有这处,尽头何在一览无遗。
高峭的石壁,挡得严严实实,上面长满了青苔,完全不能攀爬,是一条死路。
王怜花看见这块石壁,就笑了起来。
猛拍了一下身旁蓝岚的肩膀。
“你若不来,还真的完全不行。”
只见那石壁之上,咋看虽然是千疮百孔仿佛自然形成,却有一块凹痕的形状,熟悉地简直触目惊心。
孔雀。
王怜花把碧玉孔雀端端正正地放进那块凹痕里。
他感觉到手底下好像是活的,尝试着推动旋转了几下,似乎从远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回响。
或者,根本没有声音,只是轻颤般的震动。
哪里的门,开了。
王怜花重又将那碧玉孔雀收回,志得意满地道:“我们再往杜门去,且看有何不同。”
杜门自然有不同。
杜庐便在杜门之中。
庐为茅舍,杜庐实在名不副实。
因为杜庐是一所形状奇妙的石屋看上去,就像是“长”在屋后所倚靠的岩壁之上。
其结构倒也并不复杂,屋内的房间其实是在屋后所靠石壁之上挖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岩dòng,只有入口门厅是石砖所垒的一个外廓,保持了屋舍的形状。否则,还是称之为“杜xué”更合适一些。
生硬地造出这样一所奇妙的房子,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让进去的人,只能从杜庐的大门出来罢了。上天入地,无二处可去,杜绝所有花巧机关。
鱼先生将嗣童一人领进一间石室去等候,安排完成之后,便出来向巫行云通报。
巫行云笑道:“反正便从左到右,逐一考验便是。犹记得当年我作嗣童之时,是在最右一间。后来我爹与我说,一路下来,都没有人答对,他是一边盘算着若无人答对该选谁为嗣,一边走进我的房间来的。”
鱼先生道:“照心镜若无所择之人,我依然要向下任族长效忠,但身为蛊童,总会觉得不够圆满。”
若非照心镜所择之人,虽也可以做族长,但却不能研习巫蛊一族的黑暗蛊术。
如此,差不多便抹杀了蛊童生存的唯一意义。
不能长大的身躯,无法发泄的yù望。
这一切一切,不过是为了那样一个简单的目标。
若连一生中唯一的目标都不能圆满,这样活着所为何来?
鱼先生想,身为一个蛊童,自己也许还算是幸运的。
至少在二十几年前,他作为蛊童,见证了巫行云被照心镜选中。
现在,也许还能再见证一次。
然后就可以开始选拔新的蛊童。
两个蛊童只剩下他一个人,必须有人来接替雁先生的位置。
现在想到雁先生,鱼先生依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从成为蛊童开始,他们两人就朝夕相处从不分离,有如双生子。
为什么他已经死了?他明明觉得他还在他身旁,笑得像个孩子。
孩子。
是的,小雁是个真正的孩子,永远地停在和石室中的嗣童们相仿的年纪。
鱼先生想要撩开这种感伤的回忆,努力了许久却依然觉得难以排遣。
是因为到了值得怀念的地方么?
鱼先生在跟着巫行云走向左边第一间石室的时候想,也许从右边第一间开始,结论会出来得更快。
右边第一间里是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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