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却又突然问道:“你这番半路折回,可还要再去?”
沈làng没想到他会如此问,不禁一愣,随即变换神色,笑道:“我若走了,王公子打算如何处置孙二侠?”
王怜花笑嘻嘻地道:“既然是你带来的人,我自然是好生养着伺候着,等他活蹦乱跳了恭送他走。”
沈làng挑眉道:“真的?”
王怜花道:“自然是真的。”
为了论证他说的这话的真实xing,王怜花十分主动地站起身来,吻他的嘴唇。
这种时候,不管是君子,还是傻子,肯定都不会拒绝。
“你到底,何时起身……”
“今夜风雪甚急,明日一早……”
第二天,王怜花醒来的时候,沈làng已经不在。
旁边被衾里有些冷了,看来是走了许久。
王怜花披衣而起,推门出去,看见下人正在打扫,随口问道:“今日怎的这般勤快,这时候便要打扫。”
那下人回道:“昨天沈公子带来那人,换下的衣衫绷带尽是浓污血腥,再加上药茶煎了大半宿,屋里一股子怪气味。沈公子出门的时候,jiāo代我们把整个屋子给清理了,通通风。”
王怜花点点头,还未说些什么,窗外一股冷风嗖地刮进他脖颈,忙道:“冷得很,赶紧关窗。”
那下人七手八脚地关了窗,便去给王怜花打水洗漱去。
王怜花洗漱更衣,也不用早点,直往书房去。
书房里打扫得gāngān净净,昨夜随手放下的笔墨纸砚都已收拾整齐。
桌边的字纸篓中自然也是空无一物。
王怜花走到书架边上,拿下一本书册。
倪绫为面,内页是雪白柔韧的高丽纸,四眼线装得极密齐。
只是这书面上,光光的,未写书名,也不知其中内容为何。
王怜花取了一张书笺,用极端正的小楷写了几个字,然后十分小心地将那张书笺贴到书面上去。
今次无人再来打扰他的工作。
王怜花将那书的成品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感到十分得意,还有点欣慰。
他喃喃自语道:“沈làng啊沈làng,你的无心之举,倒是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二)
孙二是在一阵剧烈的呛咳中醒来的。
原本他还僵硬地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突然便如诈尸一般地僵硬起身,狂呕出几大口浓稠恶臭的黑血。
姜保眼明手快地拿起chuáng边的盆子,堪堪接住了那堆污物。
他正庆幸不用再给这驼子更换一次衣衫被褥,只听王怜花又吩咐道:“你给他捶捶肩背,让他把污血吐完。”
姜保不由地道:“这驼子驼成这样,捶背要往哪里捶?”
话虽这样说,却还是伸出手去,帮孙二捶背通气。
孙二喘过气来,睁眼看了看眼前的两人,低声对姜保道:“小哥,多谢。”
王怜花笑道:“在下听说‘驼鹰’孙二侠xingqíng极为bào躁,不料对这小子的胡言乱语,倒是宽宏大量的很。”
孙二道:“这位小哥在辛苦帮我,说的且是事实,我如何能以言语罪人。”
王怜花转了转眼珠,又笑道:“孙二侠果然恩怨分明,只是我救了你的命,他不过帮你捶几下背,你怎的先谢他,不谢我?”
孙二道:“公子救了我的命,我的命便是公子的。言语之谢轻如鸿毛,在下不敢说。”
王怜花点头道:“孙二侠真乃大丈夫。但若我命你做你极不愿为之事来报答我,难道你也遵从?”
孙二昂首道:“若是伤天害理之事,我只得对不住公子相救之恩qíng,以命相酬罢了。其余诸事,无有不从。”
王怜花笑道:“在下的确对孙二侠有所求,但此事绝非伤天害理,但请孙二侠只放宽心,好生养伤罢。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而去。
孙二怔怔地看了他背影半天,转头问姜保道:“你家公子如何称呼?”
姜保笑道:“你刚才怎么不亲自问他?”
孙二道:“公子神采翩翩,有如天人,在下一时疑惑,故失礼忘了询问。”
姜保道:“其实我刚到此处做工也不过个把月,还真不知道他叫什么。”
孙二大奇道:“那你平日如何称呼他?”
姜保道:“我只知他姓王,平常便叫王公子。”
孙二点头道:“哦,王公子。”
他将“王公子”在口中翻来覆去小声念了十几回,突然失声惊呼。
“王公子?”
“王公子。”
孙二这样叫出来的时候,只觉手心发凉。
王怜花赞许地一笑,道:“看来,孙二侠已知道我是谁,姜保你口舌不乖,让刘老爹拖你下去打几板子。”
姜保连称冤枉,道:“小人只说公子姓王,这天底下姓王的人千千万万,这还说不得?”
这世上姓王的人纵有千千万万,却不料像他这般的人,只有一个。
孙二忙道:“便是小哥不说公子姓氏,我也该猜到公子是谁。只怪在下当时初醒,神智未清,一时想不到……”
王怜花眼波斜挑,嗤声道:“你怕我罚死他?”
他说到这个“死”字的时候,孙二突然抖了一抖。
王怜花见了这一抖,就笑了一笑。
孙二见了这一笑,突然从chuáng榻上跳了下来,跪到地上。
“这不关小哥的事,还请公子不要怪罪于他。”
姜保看得眼睛都直了。
虽然他知道这驼子是在为他求qíng,却怎么也想不通何以严重至此。
不过这驼子被他心不在焉地服侍了几天,怕他被打居然肯给他下跪求qíng,真当是好义气。
于是他豪气拍胸道:“男儿膝下有huáng金,驼子大哥你赶紧起来,公子要罚就罚我好了。”
孙二被他气得差点又要吐血,却不能再多说什么。
王怜花轻笑道:“姜保你先下去,我有话和孙二侠说。”
姜保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开了。
孙二道:“孙二这条命既是王公子所救,任由驱使罢了!只是若因孙二罪及他人,在下良心实在不安。”
王怜花方笑道:“孙二侠请起。王怜花并非嗜杀之人。江湖传言,竟至于斯。”
孙二从地上起身,双眼却依旧直盯着王怜花:“敢问王公子所托在下为何事?”
王怜花笑道:“你这么急着想知道?”
孙二道:“若非能办之事,在下即刻便自绝于此,省得占了王公子的地方,还làng费了救命的药汤。”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今天非说清楚不可了?”
孙二不说话。
不说话通常表示默认,此时亦然。
王怜花道:“其实这事和沈làng沈大侠有关……”
他话才说了半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窗外似有雪白人影一闪。
王怜花止住话头,立刻飞身越窗而出。
庭院之中,树影沉寂。
枝头积雪偶有掉落,其他再无响动。
王怜花屏声敛气,往原先人影晃动的方向一看。
一看便呆住了。
那人影还在原处,分毫未动。
只因那是个雪人。
大大的肚子,圆圆的脸,黑煤球的眼睛,居然还cha了根胡萝卜当鼻子。
不知道是哪个小长工,趁着gān活的间隙,堆了这么个玩意儿。
王怜花童心一起,立刻想要奔过去看。
只是他才踏出一步,就愣住了。
那雪人就堆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四周什么也没有。
连脚印都没有。
谁能踏雪无痕。
雪人的身上,好像粘着几点黑色的东西。
王怜花走到那雪人面前,才发现那几点黑色的东西是几个黑色的字。
一共四个字。
怜、花、宝、鉴。
(三)
字写在一张雪白的书笺上,嵌在雪人圆圆的身子上。
王怜花拿起那张书笺的手有点颤抖。
然后他就感觉到背后出现了一个人。
最熟悉、最熟悉的那个人。
总在你灵魂之中,总在你意料之外。
沈làng轻声道:“王公子若写了新的,这张便用不着了。”
王怜花不说话。
手犹在抖。
沈làng从他身后将他搂住。
“你冷?”
王怜花答道:“有一点。”
沈làng于是将他搂得更紧,道:“好一点没有?”
王怜花嗤笑一声,道:“再好没有。”
他伸手指了那雪人,道:“这个雪人莫不是你送我的手信?”
沈làng轻吻他眉梢:“你可喜欢?”
王怜花道:“这种小孩子的玩意,我为什么要喜欢?”
沈làng轻声道:“方才你刚看见的时候,明明在笑。”
王怜花瘪了嘴不说话。
沈làng将他整个人带狐裘柔软毛茸茸的一团抱起来,轻笑道:“方才我看你站在那里,白得也像个雪人,不知道抱在怀里,会不会化掉?”
王怜花伸手把他的下巴拽过来,然后把嘴唇凑上去。
“外面风冷,一时很难化掉。不如换个地方试试?”
若知道是换到这个地方,还是宁可呆在庭院chuī冷风算了。
不过,抱着静观其变的心思,王公子还是勉勉qiángqiáng地坐到了沈大侠的腿上。
谁叫书房里只备了一张椅子。既然沈大侠很不客气地占了这唯一的席位,王公子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眼前桌上,摊着几样颜料罐子,一大幅半熟宣纸。
纸上已画了几枝桃花。
那桃花颜色朱红似血,艳丽非常,似是要从那画纸中长出来。
除此之外,既无背景,也无题款。
笔丢在砚台上,砚台中墨汁未gān。
沈làng看了看那画,随手便拿起笔来,在那画上写起字来。
王怜花笑骂道:“你也会附庸风雅。”
待他写完那几个字一看,心下不由微颤。
沈làng所写正是他心中所想。
桃、花、依、旧。
沈làng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而果决。
“你究竟有何打算,故意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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