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咬牙切齿地说:“我倒要问你们怎么了?你们到底是不是人?知不知道‘愁’这个字怎么写?”
第28章
帐篷搭起来了,火也生起来了。
空气中开始渐渐浮起羊ròu汤温暖的香气,甚至还闻得出里面加了绝好的绍兴huáng酒。王怜花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地道:“这么好的羊ròu汤,不知道会不会把饿鬼都引出来。”
沈làng笑道:“这里的饿鬼有三个已经很够。”他先伸手舀了一碗放在秦四娘面前,笑道:“四娘,请。”
四娘低声道:“谢谢。”
沈làng随即又舀了碗递给王怜花,王怜花伸手接过,笑道:“三个虽然也不少,再多一个,凑成双数岂不更妙。”
沈làng朗声笑道:“佳肴以待,盛qíng相邀,阁下还不出来么?”
四周寂然,惟有风声。
王怜花笑道:“你若不要走进来喝,我拿出来给你喝也是一样。”说着便真的端了那碗汤,站起身来,悠悠然走到帐门口,很随意地就把汤往外一泼。
秦四娘突然变了脸色。
也难怪,这么好的一碗羊ròu汤,像被泼馊水一样地泼出去,这在水比huáng金还贵的沙漠,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罪恶,足以让所有饿死渴死在沙漠里的孤魂前来索命。
可那汤一泼出去之后,却起了变化。
流沙底下,传来一声低低的惨叫。
王怜花施施然坐下,微笑道:“好喝么?”
冰冷平滑的沙地上,突然就钻出了一个沙土色的人,破口大骂道:“真他妈的好喝,我这辈子,也没喝过比这更好喝的羊ròu汤。”
再一看,这个人其实长得相当白皙,之所以让人觉得他是沙土色的,是因为他穿了一身光滑地像鲨鱼皮的沙土色衣服,那样式非常奇妙地贴合身体,简直就像第二层皮肤似的。只是他背部的衣服仿佛是被烧掉了一大块,luǒ露的肌肤发红且有些细碎伤口,想是王怜花在那汤中加了什么古怪的药物弄的。他个子瘦小,没有头发和眉毛,看上去非常的怪异,偏偏这人的嗓门粗豪,和这外貌是出奇的不配,因此而越发可笑。
沈làng叹道:“我原听说鸣沙帮中有一人,善于‘沙遁’,在鸣沙帮与龙卷风之斗中颇为得力,不想今日有缘得见。”
这人苦笑道:“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们是如何识破的。”
王怜花笑道:“其实方才我们虽觉有异动,却也不甚确定究竟是风chuī沙动还是确实有人。只是一说请你出来喝汤的时候,那微小动静即刻就停了,这可不是不打自招么?”
这人脸上的表qíng,立马就像被打了一百个耳光,而且还是跪在祖宗牌位前被太爷打的。
王怜花又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在下真不明白,你既被识破,为何不立即逃走,还要自己送上门来?”
这人怒道:“王怜花下毒的手段,谁人不知?这汤水竟然可以直透沙层烧掉我的‘沙鱼衣’,若我就这样走了,焉有命在?”
王怜花嘻嘻笑道:“在下若总是用这种倒下去能冒白烟还能烧衣服的毒药,早就被人逮了一百次了。这只不过是江南雷家的‘霹雳水’,本来倒有可以烧得人皮焦ròu烂,只是这‘沙鱼衣’护了你,叫你无虞,不想你竟被在下的名声吓了出来,在下甚感荣幸。”
这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定定地看了王怜花,问道:“到底你们是不是人?我是不是傻子?”
王怜花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四娘,你不和他叙个旧?”
四娘冷冷地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沈làng却突然道:“听闻鸣沙帮取龙卷风而代之,兄台可知龙卷风的军师金无望人在何处,生死如何?”
这人道:“龙卷风首领既死,金无望带着龙卷风残部突围而去,下落不知,本帮也无意追杀。”
沈làng叹道:“既是如此,便好了。你去罢。”
这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喃喃道:“你让我走?”
王怜花轻笑道:“你方才问我你是不傻子,若沈làng叫你走你不敢走,那你可真是个傻子。”
话音刚落,那人便真像鱼一样地滑入了沙中去,眨眼便消失不见,沙地却平滑如故。
沈làng道:“鸣沙帮中,确是有些人才。”
王怜花却笑道:“只是真不知这人怎会这么呆,说什么信什么。虽然我用的的确是霹雳水,可是在霹雳水里加点别的什么毒,也不太难,他怎的就不仔细问一问,急着就跑了。”
四娘听得面色又一变,随即恢复常态,只是这虽是瞬间之事,又怎能瞒过王怜花的眼睛。
沈làng瞧了瞧王怜花那淡淡含笑的神qíng,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帐篷虽然也不是很小,不过若是三人都在帐中睡,就不仅是挤不挤的问题了。
首先,那车子上有十几皮袋的清水和一些粮食,非得有人看着,这个人当然不能是秦四娘,所以难免要产生一男一女同处一“室”的局面。
沈làng本来是很想要自己去看车的,可是秦四娘那惶恐的目光却叫他狠不下心说出这句话来。
秦四娘简直比怕鬼还要怕王怜花。
王怜花看看秦四娘那神qíng,嗤笑道:“你怕什么?就算一起睡,我也未必会qiángjian你。”
秦四娘低着头没有说话,她仿佛打定主意再不瞧王怜花一眼。
王怜花道:“我去看车。”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微笑道:“沈大侠可要小心守着你那‘贞节烈夫’的牌坊。”
沈làng道:“还是我去罢。”
王怜花寒着脸道:“这种xing命jiāo关的东西,我倒真不放心叫你来守。”他仿佛有些忿忿一般,拂袖出去了。
沈làng苦笑道:“四娘,你早些睡吧。”
四娘低声道:“谢谢。”便挪到帐篷一角,拉过毯子卷住身子躺下,转过头去动也不动。
沈làng将篝火熄了,自己也到帐篷另一边躺下。毯子方才被篝火烘得很柔软,暖暖地包裹住半冷的身子,仿佛梦境般温柔的触觉。他躺在里面,想起很多事,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快活王之役,想起当时只有十六七,美若chūn花的少女朱七七,想起眼睛亮亮的熊猫儿,甚至想起仿佛温柔纤弱的白飞飞。
还有那个,总是腼腆地微笑着,却有一双桃花也似双眼的少年。不知怎的,他一想起他,总是先想起他在月夜下离去的形象:黑衣,苍白,消瘦,淡然,剥离了所有妖美而狡黠的外壳,只留下那样一个清冷而孤寂的眼神。
他们是他任意轻狂的少年,遥远却欢乐的旧梦。
正如所有华美的青chūn,再怎么圆满,也总有不会再来的遗憾。
王怜花看着沈làng缓缓从帐中走出来,没有笑。
他不笑的时候面容清俊而端整。
王怜花低低地道:“你不睡?”
沈làng微笑道:“我想到很多事,就睡不着了。”
王怜花悠悠地道:“没想到你偶尔也会多愁善感。”
今夜的天空有星无月,只有他的眼神一如那夜的月光。
沈làng看着他,突然觉得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
关于他的,和关于他的。
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人生之中最深刻的寂寞与惆怅,岂非原本就不能言说。
第29章
三人所循之前行的藏宝图,虽是凭王怜花记忆而绘,可既然是他所绘,天下人,包括王怜花自己,都绝对相信那张图和原图分号不差。
但按那张图,直向西走,约三百余里路,应有一小片绿洲,可三人行了四五日,却也未能见到图中所示的绿洲。
王怜花开始怀疑,是否茫茫的沙漠叫他失去了对方向与距离的敏锐感觉。可是罗盘的确也没有坏,沈làng也非常确信地说,以他们的脚程,本该在今日天黑之前就能到那绿洲。
叫人心冷的是秦四娘说的话。
“我从十七岁开始,就从从这条路穿越沙漠去拉萨。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绿洲。”
王怜花开始苦笑。他苦笑的样子像一个清秀腼腆的少年书生。
他说:“我犯了最笨的错误。”
“一百年前的绿洲,现在就算不在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若有所思地说,“现在除了四娘的经验和自己的感觉,已经什么都不能相信。”
四娘冷笑道:“你相信我?”
王怜花笑道:“我至少相信你不会让自己和我们一起死。”
沈làng突然道:“四娘,你从走这条路已经走了这么多年,这张藏宝图所示的道路,你不会不熟吧?”
四娘猛得一惊,抬头看他。
沈làng微微笑道:“我们究竟有没有走错路?怎样走才算是对?你都知道的吧四娘?”
四娘自知失言,红了脸道:“百年前的路径,我又怎能肯定与今是否一致。”
沈làng摇头道:“不对,今日之路径,便是前人所辟,若无特殊事故,不会轻易更道。”
四娘垂首不语。
沈làng便笑道:“四娘既无异议,那在下跟着四娘,便是无错的。且请四娘带路。”
四娘也不说什么,只管转身前行。王怜花见状,拍手笑道:“沈làng,不想你也有些问话的手段,小弟佩服。”
四娘冷冷地道:“我们的确偏离了百年前的古道。”
沈làng道:“烦请四娘带我们回原道。”
四娘笑道:“可是我还不想死。”
王怜花转眼一笑道:“那又是什么龙潭虎xué,叫四娘比怕毒药还怕?”
四娘道:“因为自二十年前开始,从那古道上过的人,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我们便称之为‘鬼道’。”
沈làng道:“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装神弄鬼。”
四娘道:“那时我还只有十余岁,并没有随着家父上路。那年家父得了一场大病,将出发日期较往年拖了两个多月,到了兰州一带,便听到那条道已成‘鬼道’的传言。家父当时还不信,不肯从新道过,只因古道途经绿洲,是补给水粮,歇息休整的好地方,坚持走了古道。”她吸一口气继续道:“最后家父稍稍前行了一段路,便连忙退回,后来我问起家父这件事,家父和我说,他在那里看到了极可怕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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