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道:“再可怕的景象,也不过是死罢了。”他说起死,语气轻描淡写,正因为他本来就是个轻视他人生命的人。沈làng听了不由轻轻皱起眉头。
四娘道:“沙漠之中,到处都是尸骨,我们对死,已经比普通人淡然。可是家父看见的,却是成百的尸体,比屠宰场的死猪还要多的尸体,而且大部分的人,都是家父在商会里的朋友。而且每一种死状都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面部的表qíng恐惧到了极点,已经非笔墨难以形容。”她面露悲伤之色道:“此事成了家父的梦魇,折磨了家父很多年,直到他终于患病过世。”
听到这惨绝人寰之事,沈làng面露愤慨之色道:“此事一听便是人为,而非鬼神或自然力所成。却不知是怎样的人,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来。”
王怜花微微笑道:“真是鬼神又如何?江湖上的人总是说在下比鬼难缠,在下又难缠不过沈兄,自是应该鬼神怕我们,而非我们怕鬼神了。”
绿洲,原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
对于疲惫的旅人,若是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真实的绿洲,简直就是神赐的奇迹。
即使它只存在于人的心里,也能燃起求生的意志。
可他们要前去的绿洲,却是极其凶险的所在。至少,已经是二十年没有人涉足过,或者说是没有活人回来过。
四娘的脸色已经很难看,因为他们转回古道不久,就看到了第一具尸体。
尸体也不是太可怕,但是却很新鲜,还没有被沙漠毒辣的阳光晒gān,可见死了并不是很久。最骇人的却是他的死法。
他是舌头被切断,流血而死的。那是一种十分痛苦而缓慢的死法,能让死者饱尝临死的恐惧,怨恨足以化为厉鬼。
沈làng的心qíng有点沉重。
因为他看出这个人有点面善,仿佛在兰州的英雄会上曾经见过。
第二个死人他就更认识了。
赫然就是“断肠剑”莫莘,只是他现在真的“断肠”了。
剖腹的死法本来就不太好看,肠子被拉出来更叫人作呕。空气中弥漫着排泄物和鲜血混合的古怪臭味,原处有几只食尸鹰正展翅飞来。
四娘跳下骆驼,弯着腰在不停的呕吐。
她刚一吐完,王怜花就伸手点了她的xué道把她往车上一丢。
接下来的景象,四娘若是看到,还不把肠子都呕出来。
别说是四娘,连沈làng都有点脸色发青。
因为他们真的看到了四娘所说的景象。
屠宰场的死猪还要多的尸体。
而且他们也认识其中大部分的人,因为他们正是出现在兰州武林大会上的人物。
前几日,他们还意气风发,气势迫人,现在却成了一具具死状奇惨的尸体。
王怜花的脸色却十分古怪。
他却不是因为眼前这凄惨的景象而生出惧色的。
只听得他突然大笑了三声,道:“妙!妙!真是妙!”
沈làng有些惊疑地看着他,王怜花却毫无所觉,一心一意地盯着前面的一堆尸体,看入了神。
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按四时,化五行,合三才,布九宫,据飞星,移斗位,镇八卦,伏两极,隐四象,转六合,六丁遁甲,布生克奇门,一重门占一字,叫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直叫人进得来,出不去。”
沈làng听他此言,也不由变了脸色。
难道这满目的尸体,竟是摆成了一个极奇妙的阵式?
第30章
王怜花拊掌大笑道:“所谓阵法,乃借天地之力而成,高绝者仅取糙木岩石,便可成阵;次焉者需借人力,取自然之变化jīng妙、息息相生之意而拟其形,惟有最最等而下之者,才会取这腐臭不堪的尸骸,作这只会吓唬人的东西,实则半点机巧也无!”他声音虽不大,却清远绵长,显是用了内力,要教这暗中的掌控者听到。
回答他的自是一片寂静。
沈làng低声道:“切勿大意,这尸体阵虽也是按八卦五行之理而成,却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王怜花亦低声回道:“这阵法悖反yīn阳生死之理,以在下之见,不过是反八卦而已,我们自当从死门破入,生门脱出。只是窥不见这其中的要决,怕是斩之不断。”话一说完,便又放声笑道:“不回答便是承认了?”
笑声未绝,人已飞身掠起,直朝死门攻了进去!
沈làng心中一凛,却不言语,只盯着王怜花的身影,面色已是凝重之极。
一入阵中,阵便发动。
只见那些死状奇惨的尸体,竟一个个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死人的身体自是没有活着的时候灵活,死者生前所会的武功,也不能使出万一,可是它们唯一比生者qiáng的地方,便是死人已不能再死一次。
王怜花并没有洁癖,但是和腐臭恶心的尸体搏斗,却着实是一件心理上比身体上更无法忍受的的事qíng。
那把淡红色的短刀,颜色本来美得像娇羞少女的桃花面,此时却凄厉妖艳一如幽暝的血霞。一刀两断,尸块横飞,却只能缓缓流出浓稠恶臭的黑色血液,惟有这红色的刀光才是活的一缕jīng魂。
这哪里还是人间的景象。
断首的尸体竟也能再度站起,朝他伸出黑色的、皮肤guī裂的手;手也没有的尸体就只是直直地站在他面前,等待他再来砍它一遍,死人的面容犹如无声的嘲讽;被砍断腿站不起来的,也仍是像虫一样无声地在地上蠕动。
无怪乎千年以来总有人在追寻不死药,只因“死”是如此没有尊严的一件事。
王怜花已经想要呕吐。
沈làng呢?沈làng在哪里?
一切孑然而止。
那些地狱里的恶鬼,重新又倒了下去,还原成一具寂然无声的尸体。
站着的还有三个人。
王怜花的脸上泛着气息未定的cháo红,沈làng的面色却冷然苍白地像冰。
滑稽的是第三个人。
他看上去像个死人,因为他臭气熏天,衣衫破碎,脖子上还有一道红色的,深可见骨的致命刀口,嘴唇青紫,脸上都是gān掉的黑色血渍。
这样一个人,却jīng神旺盛,气息停匀,即使是沈làng亮得像雪光的剑尖压在他脖子上,他求饶的台词还是说得流利非常。
他嬉皮笑脸地说:“这不是我的错,完全不是。”
“他”,竟然是那个深藏不露的衡山派弟子,小伍。
沈làng握着剑的姿势稳定地一如远山。
“若不是我站在场外,看出你这具‘死尸’的不同,恐怕我们二人都已死在这里。”沈làng微微笑道:“还有死在这里的这么多人,你竟然还告诉我不是你的错?”
小伍苦着脸道:“你觉得我有本事杀掉这么多人?”
沈làng道:“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小伍道:“只因这绿洲的泉水畔,长了一种花。”
王怜花面色一变道:“难道是‘烟紫’?”
小伍道:“总之是一种像蒲公英似的紫色小花,泉水里也飘了好多,到这里的人,一喝就狂xing大发,互相打了个你死我活。”
王怜花眯起眼笑道:“这也就罢了,倒是请你告诉我,你怎么没喝?还有这个阵是谁摆的?”
小伍睁着眼奇道:“自然是我师父了,要不然还有谁?”他一双大眼骨碌碌转,竟是说得理直气壮。
沈làng低叫道:“不好!”一收剑,便纵身而起,朝那车子急掠了过去!
车子里少了几皮囊的水,这并不太严重。
但问题是,剩下的皮囊上,都钉了几支暗青色的箭矢,一见便知是有毒之物。
秦四娘也在车内。
她的右臂之上,竟也中了一支箭矢。
沈làng伸手一探她脉息,方才宽慰了些,只因她被点中xué道,血液流速减慢,因此毒物还未到达心脏。沈làng又封了她胸口几处大xué,方才将她抱出来。
王怜花道:“她中毒了?”
沈làng道:“是。不仅如此,我们的水袋也被毒箭划破了。”
王怜花道:“那么,我便不能救她了。”
沈làng皱眉道:“为何?”
王怜花道:“便是解了毒,不服些养气生jīng的药物,也是不活的。可是我们现在已没有了水,绿洲的水也不能喝,那末这些滋养的药物,便不能làng费。”
沈làng道:“水总是有办法再寻找的。”
王怜花冷笑道:“他人的命,没有在下自己的命值钱。”
沈làng一时被他噎住,竟说不出话来。
小伍笑道:“我有个好办法,可教这姑娘不用死,你们也有水喝。”
王怜花道:“说来听听。”
小伍道:“我知道师父会往哪里去,自然可以让你们拿回被他夺去的那几袋水。”
王怜花怀疑地看着他:“他有了水,还会告诉你他的行踪?”
小伍哈哈笑道:“万一水喝光了,我的血也可以当水喝。”他面不改色地撩开破破烂烂的衣袖,细瘦的手臂上竟然还有几处未愈的刀口,而他竟然还在坦然地微笑。
沈làng和王怜花对望一眼,心里都冒起寒意。
这个少年,看似无害,却竟然如此从容,岂非也是个狠绝的角色?
王怜花笑道:“除了相信你,似乎暂时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那便请你带我们去罢。”
小伍道:“师父如今体力受到损害,跑不了多远。这位姑娘的毒再不治,便来不及了。”
沈làng道:“先救四娘罢。”
王怜花心道:水还没有到手,如何能轻易用掉自己救命之物?本想拒绝,一转头看见沈làng那深沉的目光,竟然把话都吞了回去。
只是低低叹道:“好。”
第31章
明虚似乎已经料定他们会来。
前面就是绿洲,甚至可以看见那一片盈盈的翠绿,明艳的色彩在一片漫天的huáng沙中看起来近乎不真实的美。
可他却qíng愿顶着个大太阳坐在沙地上,气色居然还很不坏。
虽只穿着破烂衣衫,蓬头垢面,面目焦huáng,身上还有几处污秽的伤口,却是一副志得意满的神qíng,叫人觉得可笑又可怜,哪里还有当日一派宗主的风范。
王怜花摇着头笑道:“道长怎的做起了小贼?岂非有失体面?”
听了这话,明虚的那发huánggān枯的面色竟也红了一红,随即道:“废话少说,若不是被那孽徒bī迫地走投无路,又怎会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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