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làng看了一眼小伍道:“是道长教这位小兄弟带我们来的?”
明虚瞥了小伍一眼,也不回答,只道:“这个阵势,原是摆出来等小石的。既然被两位破了,只好烦请两位帮我杀掉那个孽徒了。”他说得理所当然,王怜花不由失笑道:“道长,你可并未在阵旁竖个牌子,上书‘非石靖远不得入’,怎又怪得旁人来?”
明虚也不理他的嘲讽,只对沈làng道:“石靖远欺师灭祖,本就可杀。”
沈làng默然,道:“若此事是他所作,为何道长不作辩白,只身而走?”
明虚gān笑一声道:“他所说的,本是事实,我如何反驳?”
沈làng脸色一变,刚想说话,明虚便接着大笑道:“只因此事的过程与手段,却尽是他安排的!”
他含恨道:“便是他一直在我耳边,说明玄的声望武功,绝不在我之下,教我需得小心。可恨师弟又是这样一个不懂得收敛的人,怎怪得我信了小人的话?”他这话,竟还说得理直气壮,沈làng听得心里一阵凉。因嫉恨而杀害别人的人,反而责怪被害者太过出色,若不是人xing沦丧,如何说得出这般话来?
明虚看一眼沈làng面色,狂笑道:“你是否以为在下是自作孽不可活?”
沈làng沉默不语。
明虚道:“原本师父在世之时,宠爱明玄,几度想要教他继承掌门之位,却因明玄年轻时xing格激烈,惹出很多事端,方才打消这念头。我等了整整二十年,才做了掌门。每日苦于派中事务,而明玄仗剑江湖,若论侠名,甚至还在我之上。”他苦笑道,“这个时候,若总是有人有意无意地提醒我这样的一个威胁,教我去看他风光、受爱戴的场面,原本就不多的同门qíng谊,怎会不化作提防与嫉恨?最可怕的人,未必自己真的作恶,却总在别人心中播下罪恶的种子,岂非更加不能容忍?”
沈làng叹道:“这也原只是因为,在你心中本就有了邪念。”
明虚冷笑道:“明玄虽是我所杀,孔琴却一定是他害的。若不杀掉孔琴,他这样长久的居心,又有什么意义?”
天气明明热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烤焦,小伍却打起了冷战。
那两人在专注谈话,并没有去注意。
而不经意回过头的王怜花,突然发现:这个瘦小的孩子,不仅在打冷战,眼睛里还浮现出一种怨毒入骨的神qíng。能教看到的人,也从心底冒出寒意来。
这是多么深沉的恨意!
明虚道:“我说这许多话,已经说得口渴。”他一说“口渴”,然后就满意地看到在场的人都紧紧抿了一下嘴唇。他转眼看了一下那几袋水,道,“我只问你们,肯不肯为这几袋水,去杀掉这样一个人?”
王怜花只是淡淡地笑。
他很残酷地说:“现在从你手里把水抢回来,比去把他杀掉,要更容易一点。”
明虚长身而起,抽出剑来,剑尖对着水袋,厉声道:“虽然我未必能保住,你却一定夺不走。”
王怜花沉默了。
他本就是个非常爱惜自己生命的人。
为几袋水杀一个人,多像一个无稽的笑话。
可是在这沙漠里,水就是生命。
又有谁不愿意用一个卑贱恶毒的人的xing命来换得自己的生存?
沈làng好象也有点心动。
阳光炫目,照得人的眼睛一片亮晃晃的空茫。
空气中仿佛有亮光一闪。
仿佛只是一道斜she的阳光。
小伍突然急叫一声,气息短促。
只在这一弹指间,又有许多变化。
沈làng竟已在明虚跟前,手中却多了一样东西。
他微微一笑道:“生意还没有谈成,怎么能毁了货物。石兄你说是不是?”
他看着手中的穿云针,对着空茫的四周说话。
那几个水袋,差一点就要被这穿云针划破。
石靖远却没有出现。
出现的是秦四娘。
她还在昏迷中,眼睛也没有睁开。上半身却探出车帘外来,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保持着平衡。显然是有人在她身后,抓住了她的后背推出帘外。蓬乱的秀发披肩而下,只露出一截秀美的玉颈。
只有那一点银色闪着寒光的针尖,贴在颈项细白的肌肤上,纹丝不动。
车帘遮住了后面的事物,看不见车子里的人。
只是能感觉到在四娘背后的人,必定有一双极稳定的手,冷酷而jīng明的眼睛。
王怜花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沈làng。
沈làng却也在看他。
眼神有些歉意。
他知道他必定不会放弃无辜女子的xing命。
那双苍白秀美的手,轻轻的握拳,垂放在一侧。
沈làng无由地觉得有些不忍,尽管他绝不会赞同他的方法。可是见他主动退让了,他心里却又不免感激而怜惜起来。
车里的人讲话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也是言简意赅:“你杀了他,我放了她。”
明虚双眼发红,哑着声道:“不杀了他,你们就得渴死在沙漠里。”
救命的水,无辜的美丽女子,两个恶徒的xing命。
孰轻孰重,何以抉择?
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师父,你的水袋,破了。”
明虚心中一惊,低头去看,突然觉得喉口一阵沁凉。
他嘴唇张开,却说不出话来。
接着就仰天倒下。
一枚闪亮细长的银针,后颈入,喉口出,血也没有流出一滴。
抵着四娘脖子的银针,仍然丝毫未动。
小伍道:“师父既然已经死了,水便是你们的了,你们可以放了师兄了。”
他说这话时的表qíng很天真,眼神纯洁而诚恳。
“师兄,你说过的,只要杀了师父,你做了掌门,就不会加害别的师兄弟了,对不对?”
第32章
寂静如死的沙漠上,突然传来一声深沉的叹息。
车上的人掀开帘帐跳了下来。
小伍的表qíng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不住地往后退,口中直叫:“你,你……”
那人哪里是石靖远,分明是少林方丈圆德。他也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行旅长袍,露着光光的脑门,雪白的胡子上满是沙尘,看上去是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只是在场的人看到是他,没一个是笑得出来的。
圆德合十作揖道:“老衲当日,也不十分相信此事是二位所为,如今老衲亲眼所见,这位小施主又吐露了真qíng,方知这其中端倪。事既已至此,且让老衲带这位小施主走,也好教天下英雄,认清楚这石靖远的真面目。”
小伍叫道:“谁说我要跟你走!若不是你装成师兄,我怎会杀了师父?”
圆德叹道:“明虚也算得死有余辜了,你本xing善良,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王怜花笑道:“小兄弟,既然你不愿和大师回去,那便与我们同行如何?”
小伍的面色白了一白,叫道:“我与你们无亲无故,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王怜花眯起眼笑道:“你既不和大师走,也不和我们走,莫非你打算一个人回去?”
小伍原本只不过作些姿态,哪是真的不肯和圆德走,此时王怜花来搅了个局,若是现在露出怯意,岂非白费了一番辛苦?一想及此,他直起脖子便道:“自是打算一个人回去的,为什么要跟着你们?”
沈làng也笑嘻嘻地道:“所幸这里离沙漠边缘也不是太远,我们可以给你一匹骆驼,还有些清水食物,应该也可以出这沙漠。”
王怜花更是不留qíng:“以你和你师父杀了这么多人的手段,再加上杀掉你师父的心肠,也不用怕什么人想要来害你。”
两人讲到这里,小伍心里又急又气暂且不论,圆德的脸色也不由变了一变,暗叫自己怎的如此不慎。这少年虽似十分天真诚恳,却也为虎作伥杀了这么多人,方才杀师的手段也可称得上毒辣,自己再怜惜这少年,也该存着几分提防之心才是。
便也有心试探这少年,便道:“既然如此,也罢了,老衲亦还有些事务要办,小施主出了这沙漠,若无去处,便可先去嵩山少林暂住。”
小伍只觉得嘴里发苦,仍自qiáng笑道:“男儿志在四方,为何要去和尚庙寻栖身处?”
王怜花笑笑不语,只牵了一匹骆驼,再将一袋水放在那骆驼背上,道:“你直往东南方向走,不出七日,定能出这沙漠的。”说罢,自怀中抽出一张银票:“出了沙漠,这便有用处的。”
小伍冷笑道:“这个我有。”他也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在王怜花眼前晃了一晃。
红墨如血,目似桃花。
那一双眼。
那两个字。
那温文的有些许懦弱的青年。
孔琴。
像一道血咒似的画。
配合着小伍清澈而残酷的眼睛,有一种刺痛骨髓的艳。
王怜花突然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
叹息着说:“你走吧。”
圆德:“两位施主,老衲也要告辞了。”
沈làng只默默地颔首抱拳道:“不送,大师保重。”
王怜花却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眼见着圆德有些伛偻的身子在这大漠huáng沙中渐兴行渐远,王怜花道:“这老和尚,一定放不下那狠毒的小子。我却是不明白了,他们这些做和尚的,原本应该跳出红尘,管这许多俗事作甚?”
沈làng道:“圆德大师是良善慈悲的人,自是不忍的。”
王怜花苦笑道:“只是不知道等他找到那小子时,那小子死了没有。”他伸手抓过一皮袋的水,突然伸手一按,袋身上突然she出一丝银线似的水迹。他有些许感伤似的看看,道:“不知我们死的时候,这小子死了没有。”
沈làng伸手将那水袋解开,任凭这和生命一般珍贵的水流淌而下,流入这gān涸的沙土,瞬间便消失不见。王怜花也静静地看着他的行动,一言不发。
两人莫非疯了不成?
沈làng把手伸到王怜花面前:“也许这些水袋里,都有这样的东西。”
他的手上是一支细小的银针,还带着些许绿芒。这针被挤入水袋的时间已不太短,毒却未完全溶于水,可见毒xing之烈。
王怜花伸过手来。
沈làng以为他是要取走他手上的那枚针,不料那只纤细白皙的手,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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