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
小伍似乎有些惊惶,但马上便回复到笑嘻嘻的模样,却总有一点叫人觉得不对劲。
是眼神。
他的眼神中本就有一般孩子所没有冷酷狠毒之意,但此时却带上了些难以形容的,类似疯狂的愉悦。
王怜花也笑嘻嘻地问他:“你不是和老和尚走了么?”
小伍用极纯真的口吻回答:“老和尚死了,所以我又回来了。”
沈làng听了这话只觉得透骨发凉。他敬重圆德大师,也深信凭圆德的智慧与修为,必能叫他改过,不想圆德竟然死了!
怎么死的?
小伍马上就告诉了他,就像在述说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qíng。
“老和尚竟然告诉我说,这世间的人,大多都是良善的,只要自己心存善念,便可感化他人。”小伍笑着说:“可惜我们路上遇到了二师兄,二师兄拒不承认自己做过害死师叔的事,还想偷偷暗算老和尚,其实老和尚早就发现了。我连忙叫了一声‘大师小心’,老和尚还真以为我担心他,开心得什么似的。二师兄自然是被老和尚打个半死,只是我原以为老和尚要杀了他,结果老和尚被他的求饶话骗到,只是教导他以后若是存有良善之心,也一样能够重新做人。”
王怜花拍掌大笑道:“老和尚也够迂腐了,不过想来你不会错过这大好机会罢?”
小伍沾沾自喜地答道:“那是自然。只是那老和尚刚拔脚想走,我就又叫了一声‘大师小心’,那老和尚还以为二师兄又要暗算他,可惜这回暗算他的是我。”他越说越兴奋,指手比画起来,“他总觉得我不过是个小孩子,总是能教好的。看着脖子上的针尖的表qíng可真是jīng彩至极!然后我就告诉他,他本来可以不用死,但是我却要告诉他:世界上有一种怨毒与仇恨,是什么都化解不了的。”
他那天真的笑容看起来叫人毛骨悚然:“如果心中唯一的爱都被毁坏,那便只剩下了仇恨。流沙之上,如何能够开出花朵?”
王怜花的笑容开始有点勉qiáng。他已经隐隐觉得,这个孩子特地来说这样的一番话,必是有深意的。他qiáng笑道:“莫非你是特地来告诉我们你的丰功伟绩,好教沈大侠把你也带回去教导?”
沈làng没有说话,他不得不承认,连他也有些怕这个孩子。孩子的怨恨,是比成人的恶毒更可怕的东西,因为单纯的东西,往往来得更加的浓烈和无所顾忌,叫人战栗。
小伍笑道:“虽然师父和师兄都已经死了,但归根到底是你迷了大师兄的心窍,所以我觉得你也要死。幸好我发现了鸣沙帮那些人的行踪。他们那时离开这里不久,跑得飞快。然后我就找到这里来了。又花了很多时间查探,才确信你们还在此处。”
这本就是沈làng和王怜花意想中的答案,但是听到的时候,两人居然都有那么点紧张。
王怜花笑道:“那你准备让我怎么死?也用毒针刺我脖子?”
小伍笑道:“我想了很久,怎么样才能把你杀掉,可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可能,你武功比我好十倍,也比我聪明十倍,杀人的办法恐怕还是我的一百倍,我简直没有任何胜算。”
然后他很认真地说:“我想来想去,是有一种办法,正好师父在布行尸阵的时候,我搜到了点好东西。就是我运气不太好,还没有做好布置你们就出来了,害得我只好陪你们一起死,要不然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他的手甩了一甩,掌中便闪起了火光。
王怜花猛扑过去,想要阻止小伍的动作,可是已经来不及。
沈làng扯住了王怜花,返身回力往后面的石门一撞,便又被那石门重又卷入地宫中。
在那一瞬之间,王怜花看到了小伍的微笑。
真正像孩子一样纯洁无邪的笑。
“雷家的霹雳弹,名不虚传。”
一声巨响,然后就是无数石块崩塌的声音。
第43章
死。
“他死了没有?”
“他抱着霹雳弹点的火,怎么可能不死。”
王怜花说:“可是刚才他在笑。”
“好象是。”沈làng叹一口气。
王怜花原本在只剩一半废墟的闺房中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此时却突然bào怒:“莫名其妙!”
他一把揪住沈làng的衣襟:“你说,孔琴的死,关我什么事?莫名其妙!”
沈làng摇摇头。
王怜花又开始转圈:“为个死人去死,还死得这么开心,简直就是个疯子!”
沈làng苦笑着拉住他:“痴心的人,总是不可理喻。我们还是坐下来想想办法出去。”
王怜花的身形突然顿住。
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看沈làng,一脸嘲弄的神qíng。
“出去?我们还能够出去么?”
若说这地宫里还有其他可以出去的通道,那末雪仙姬的杀尽众人,将地宫与这传说永埋于地下的心愿,岂非太过无稽。
但要是就此绝望,却也未免心有不甘。
在把地宫里里外外找了个三遍以后,两人都有点颓唐。
“现在该怎么办?等死?”王怜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气焰还很盛,看上去一点也不象打算等死的人。
沈làng摇摇头:“不,等人来救。
王怜花的眼睛又亮了一亮,“难道你早有安排?”
沈làng又摇头:“没有。”
王怜花差点想扑上去掐他脖子。这么至关重要的问题,还卖什么关子?他忍住气道:“等谁?”
“也许是董少英,也许是别人。”沈làng沉吟着说:“当日兰州一会,我给了董少英五十万两银子,他必然还来不及去取。此时他设计害我们,应该也料想得到我们若脱困之后,对他怀恨在心,这五十万两银子的买卖,恐怕他要颗粒无收。因而我猜他一离开此处,必然会十万火急去取那银两。这银票是如此大的数目,我又刻意在上面留了记号,朱记钱庄的人必然会心生疑惑,有所动作,也许会找到此处来救我们。”
王怜花面露喜色,正要展颜一笑,却又敛容问道:“那为何又说是别人?”
沈làng道:“沙漠之上,本就无力掩饰行藏,连小伍也能找到此处,未必就没有其他人,他们既为宝鉴而来,见此qíng形,料想其中有变,想是也会将那岩石挖开进来。就看是谁来得快,来得及时。”
王怜花哭丧着脸道:“若是他们来的时候,我们刚好已经死在这里,那岂不亏大了。”
沈làng见他这样,不由微笑道:“你若要再耗力气在这里转圈,大叫大嚷,到时候熬不住,是亏大了。”
王怜花嘟哝道:“待我耗了这么多气力才说,不安好心。”自己便也学沈làng打坐调息起来。
沈làng见他闭目而坐,神qíng是从未见过的安详,自己心中也深沉宁静起来,于是也闭上双目,自是没有看到王怜花又悄悄睁眼,看着他轻轻微笑的温柔神qíng。
“沈làng,我渴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沈làng从深沉的冥想中叫了回来。事实上,对于现在的他们,饥饿比gān渴更加磨人,这几日来在地宫之中,本就只吃了少少gān粮。但两人都知道若继续吃gān粮的话,一定会更渴,gān渴是要命的事。王怜花此时说渴,恐怕已是饥渴到忍无可忍。
沈làng道:“你若忍不了便喝一点罢。”
王怜花只觉得唇焦舌裂,仍qiáng自笑道:“那你喝么?”
“我还可以再忍一下。”
王怜花笑道:“那样我不是喝得比你多?你若因为少喝这一口水而死,不是亏得更大?”
沈làng苦笑道:“你喝就喝罢,说话也是làng费气力之事。”便管自己闭上眼。
王怜花拿起水囊,一看其中所剩果然无多,便道:“我只喝一口。”看看沈làng心中自是想少喝些的,但那水于现在的他而言简直就是琼浆仙露,自然yù罢不能。见沈làng正闭目,心道沈làng哪知原来还剩多少,此时多喝些也不妨事,便大灌了一口。他又是小人之心,生怕喝久了被沈làng听出他占他便宜,那一口是灌得又快又急,差点呛咳出声。
沈làng虽是闭目,却也大概猜出端倪,但不言语。以王怜花那xing子,没有偷偷将水喝光,倒是先问他喝不喝,已是难得之至,何况他养尊处优,忍耐力本不及他,多喝一些也无错。想及此,沈làng心头只有一片温柔怜惜之意,哪里还有丝毫嘲讽之心。
两人如此闭目打坐,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若是gān渴地熬不住,便喝一口水。王怜花喝了有五六次,每次都喝得大口,沈làng却不过两三回,只是如平常饮水般从容,他心中十分有数,却依然故我,心头一片清明,饥渴之念倒没有十分扰人。
王怜花摇了摇那水囊,看着快要见底,忍不住便问道:“你不渴?”
沈làng闭目答道:“王大公子,你要喝便喝罢,还问我作甚?”
王怜花拿那水在他面前晃了一晃,瞧着他似笑非笑:“你难道不知我这么一口下去,这水便要没了么?”沈làng不点破,他自己坦然说了出来,反而教沈làng愣了一愣。
王怜花笑道:“反正水已经喝得只剩下最后这一口,我也不怕说出来,反正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沈làng默然,半晌才笑道:“你已经喝了这许多,为何又在乎这一口?”
王怜花正色道:“那自然是不同的,只因这一口下去之后,我们所能做的,惟有等死而已。既是如此,我打算分你一口。”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反倒像是给沈làng占了便宜,若是听在别人耳中恐怕要怒火中烧,也只有沈làng知道这已是他所能做之极,心下居然还真有几分感念,于是也不推辞,接过来小饮了一口,便将水囊还给王怜花。王怜花仰头一饮而尽,将水囊丢到一边,看着他笑道:“沈大侠,你接下来可打算是安心等死么?”
沈làng看了看他,无奈地道:“王公子又有何妙论?”
王怜花道:“自然是有的。你想世上的人,临死之前,儿女亲眷总要尽力满足他的心愿,好让他瞑目。你我二人在此处,水粮断绝,也不知能否活着回去,自然也要做好死的打算。”
沈làng笑道:“王公子可是有什么心愿要在下满足的么?”
王怜花道:“且先不提在下。沈兄可曾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德行cao守十分之好的年轻郎中,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人家便问他死前还有什么心愿,那郎中回答道,他想要找一群迎chūn楼里最红的姑娘,和她们一起脱光衣服,嬉戏追逐。旁人都大为吃惊,只因这郎中对妻子十分体贴,这辈子都没有涉足过烟花之地。而郎中自己,之前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可见再多么道貌岸然的人,也有放纵的需要。”他微笑着看看沈làng,“沈兄的愿望,不知有没有这样jīng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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