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等。
若他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他便使他的罪证更加完整;若他承认自己方才所说皆是谎言,宝鉴确在王怜花的手中,他便将静凡推入陷阱。这个野心勃勃的美丽女子,不过是一个预备好的牺牲品,虽然她自己未必知道。
王怜花用这两人的存在来提醒他,他在给他机会。
只要他退一步,只要他主动认输,他便让他全身而走;若是他不退,前面便是死路。
怎样都是输。
只是,认还是不认?
静凡苦笑道:“沈làng自己也承认那宝鉴在他手中,王公子又何必替他开脱?”
王怜花朝沈làng笑道:“沈兄,虽然在下不知你为何而说宝鉴在你手中,可这宝鉴事关各门各派几十条人命,沈兄切勿冲动。”
他在劝沈làng认输,话语看似从容不迫,她却听出急切来。
沈làng若是认输,死的人是否就是她?
静凡很想转过头去看看王怜花的脸,却又有些不敢。
终于迅速地,似乎无意般地转头瞥了一眼。
他竟然也在看她。
秀美面孔上温柔而又残酷的表qíng,杀机不过是唇角一抹妖娆浅笑。
他想要某一个人死的时候,总是那样的表qíng,她再熟悉不过。
而此时他一定想要她死,好为沈làng的生让出道路。
她突然觉得有些恨。
恨他将她至于绝地;恨自己以为自己已足够qiáng大,却是被人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
同时又有些复仇般的快意。
因为结局并不掌握在王怜花的手里。
这个机关算尽,玩弄无数人xing命的魔鬼,此时也只能如她一般等待沈làng的选择,其中的惶急惊恐,恐怕比之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世上的大多数人,在这种时候,总是会选择保全xing命。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沈làng也许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注定和世上的大多数人不同。
沈làng的衣衫有些旧了,头发也有些凌乱,笑容也一样的懒洋洋。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看起来分外可恶。
然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静凡仙姑说得没错,明松子和其余的人,都是我杀的。”
他从怀里拿出那本宝鉴。
一本既huáng且破的书,甚至连封面也没有。
但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悄悄地探听到了在地宫中沈王二人遇上寇飞鹰之后所发生之事,知晓这封面是因何所失,愈加相信这便是真本。只是他们却还不明白,若是真的秘笈在自己手中,难道不该自己享用?沈làng为何要以自己的xing命和名誉,来证明这一本书的真假?
沈làng淡笑道:“所有劫难,皆因这秘笈而起。便让这二十年来的恩怨杀戮,止于今日。”
话音未落,他便伸手去撕那秘笈。
眼看那秘笈便要化为飞灰,他的右手突然被人架住。
董少英已到了他的跟前。
“当日你答允过我,这秘笈有我一半,我才答应帮你,今日如何食言?”
沈làng看着他,微微一笑。
握着秘笈的手轻轻一吐内力,那书册本就gān脆发huáng,如落叶一般,皆被他内力震成碎片。轻轻一揉便成粉末,用的是王怜花在地宫中的那一招。
董少英一跺足:“你,你……”话未说完,便拔足如飞而去,场中诸人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一时也未有人想到追赶,只眼睁睁地看着那传说中绝世的武功秘笈,化作飞灰,再不可得。
尘埃落定。
沈làng平静微笑:“这样的结局,各位是否满意?”
圆通忍不住道:“沈施主,恕老衲直言,既然沈施主的本意是毁去这秘笈,了断这纷争,为何当日徒造许多杀孽?”
“当日我的确是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 沈làng轻轻地笑,“可是我已经厌倦这一切,所以,我决定结束。”
这句话作为一个解释,似乎有些不够圆满,太过突如其来,但也够了。
江湖之中,本就有太多毫无目的的杀戮,突如其来的厌倦。
无根的江湖人,是能够深深理解这种感受的。
但只有他自己,和王怜花,才能够懂得这话的真正含义。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看着王怜花,笑容像堂外的阳光一般温暖且带着淡淡倦意。
静凡和那些掌门被杀的门派中人,都拔剑对准了他。
王怜花却看也不看他,面孔冷得像冰。
从两个人拥抱的那一瞬开始。
从他说出只能共死不能同生开始。
只有死才能让他们之间的一切真正结束。
qíng若在,思念必不能绝。
那末,便斩断一切qíng爱,来求那个求而不得的圆满罢。
第64章
死。
只要沈làng死了,王怜花便无人可挡。
死就是败。
既然横竖是败,何必要死?
可是沈làng就是要死。
王怜花想起昨日沈làng在崖旁所说的话。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早就决定选择死路!
可是生,如何生?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他只看着他微笑,笑意从容。
对着他的是一片雪亮的剑尖,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要他一声令下,那些人的剑就会刺上去,直取他的xing命。
他便不能再与他针锋相对,做会让他气恼的事。
只要他一声令下,沈làng就会变成一具尸首。
不能再看着他淡淡微笑,目光里充满无奈与宠溺。
只要他一声令下……
沈làng看着他,用剑指着沈làng的人也在看着他。
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张不开嘴。
双手紧攥,甚至能感受到指尖的血脉跳动。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片闪电般迅速而凌厉的剑光。
死!
死?
静凡茫然地道:“王公子,你……”
手掌因为这突如起来的震dàng而酸麻疼痛,差点连剩下的半柄断剑也握不住。
可见方才那一手是如何迅疾猛烈。
但心中的愤怒与痛楚,又岂是手掌的伤痛可以相比的。
王公子,你毫无胜算。
因为你还想得到他,你根本就不能看着他死去。
王怜花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看着自己的手指。
截断静凡的剑光的暗器,正是从他手中发出的。
他突然就明白了沈làng所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含义。
自己的确算漏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自己。
让沈làng就这样死掉,他能不能?
忍不忍?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类似的问题。若是有谁阻断了他的道路,都是可杀的,他下手的时候,绝对是微笑着不皱一下眉头。
可是为什么当静凡的剑指向沈làng的胸膛,他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出了手?
他的确是不能,也是不忍的。
王怜花忍不住地就笑起来。
看着沈làng笑,笑得肆意。
沈làng啊沈làng,你将xing命作为赌注压在这一刹那的时候,心中究竟有几分把握?
你明知我不是个仁慈的人,却连我唯一的一点不忍都利用。
你是不是比我,还要残酷?
在场众人,都有些看不明白。
沈làng既承认自己乃是凶手,静凡所说自然也是真的,那末应是沈làng对不起王怜花,为何王怜花不仅仿佛故意维护沈làng,还着急出手救人?
静凡道:“王公子,沈làng既已认罪,为何阻止我等为师报仇?”
王怜花微笑道:“仙姑,这里可是在下的地方,要打要杀,不该问过主人的么?”
静凡冷冷地道:“王公子,我倒还有一事请教王公子,既然沈làng这宝鉴是真,那王公子的宝鉴何在?”
王怜花淡淡地道:“就是沈làng毁去的那一本。”
众人大哗,圆通上前一步,道:“那末王公子今日之会,所为何来?”
王怜花低首叹道:“当日沈兄夺走在下的宝鉴,也不过因为厌倦这一切,独自离去,乃是想要将宝鉴与xing命同毁。安排此局,实在迫不得已,不过是想bī出沈兄,在天下豪杰面前做一个jiāo代。在下认为,只因沙漠中死去的人乃是因为自己贪yù,想要夺宝才丧命的,并非沈兄之责。”
他这一番话,说得又是滴水不漏,自己做得最大好人,便是有人因这宝鉴被毁,虚了此行气恼的,也只有在心里暗恨沈làng的,十有八九不会怪到他头上。
沈làng听得他信口雌huáng,也只得苦笑。
他有把握他会救他。
他赌的就是这一瞬。
静凡那一剑出得实在突然,若是还有时间考虑,以他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xing子,未必就能让他留得xing命。
瞬间的反映最真实,因为乃是完全下意识的,qíng之所至,如何想得许多。
不管之后他会不会杀掉他,但这一瞬的变故已经打乱他的计划,他已失了先机。
但有把握并非笃定。
他便是只有片刻迟疑,自己现在怕也是非死即伤。
若说不感动,自然是假的。可是现下的qíng景,如何又有暇伤怀。
他们都必须付出代价,为他的狠也为他的不忍。
沈làng环顾四周叹道:“在下只愿这宝鉴湮灭于世,使得江湖不再纷争,亦愿为沙漠之劫偿命,王公子又为何阻挡?”
王怜花暗暗磨牙,沈làng啊沈làng,你若真舍得死何必演出如此卖力,可恨我还要为你说好话。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悲悯模样:“沈兄,那地图原是我们的,宝鉴亦是我们寻得,他人来夺,难道我们还要引颈就戮不成?便是少林的各位高僧,若是有人来夺其藏经,恐怕也要开了杀戒,何况是你?”
两人眼里都似有火焰燃烧,偏生都是唱作俱佳,一个yù死,一个yù救,演出兄弟qíng深的戏码。
圆通叹道:“王公子设此局亦是无奈,沈大侠甘心舍却名誉xing命而来,可见侠气纵横,老衲相信,沈大侠当时的确是身不由己,不必为此偿命,只要以后多做些匡扶正道之事,将功补过,也就罢了。”
静凡拂袖道:“大师,你一句将功补过便罢了么?你想想死在沙漠之中那些人事何等惨状,各大门派痛失领袖,只是现在做这样一场戏便可以抵过的么?”
圆通道:“仙姑,王公子所说亦有道理,还是先留着沈大侠的xing命,待诸位公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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