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烛僵在那里。他想抽回手,只是微微一动,却被法图娜抓得更紧。这一拉一扯间,陆明烛只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差点就想顺从她的意思——他看得出,她的动作虽然大胆,可脸上那一点羞怯的笑意是发自内心。
他抽回了手。法图娜用力抓住,陆明烛这一回却没有犹豫,只是用力将手抽回来,低声道:“别这样。”
“别这样。”冷风从他们中间chuī过去,他又重复了一次,随即转身从断墙另一侧走开。
沙漠的另一头,熹微的晨光开始渐渐闪现,孕育着将要喷薄而出的红日。
陆明烛没有再睡,只是沉默地走回去收拾东西。法图娜过了很久才出现,陆明烛不敢看她的脸。一时天色渐渐亮起来,众人各自醒来,整理好了准备继续往西北方向走。一行人接着上路,陆明烛倒是一如既往,对姑娘们多有照顾,只是心绪烦杂,更为避嫌,越发地沉默寡言起来。又走了数日,他们已经将孔雀海远远抛在身后。
“你之前说你的家乡在更北面,若是再随着我们走,就是绕路了,不如在这里就散了吧。”陆明烛早在几日前就想说这句话,不过法图娜一直没有走的意思,他斟酌许久,忍了好几日才终于说出口。前面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也没有大片沙漠,更是即将脱出唐王朝所辖范围,无论是明教教徒,还是红衣教,都不再有被朝廷缉拿的担忧。
沙漠里的风chuī起来,gān燥灼热,撩得他们的头发都焦枯晦暗。法图娜看了看一边,不远处其他三人正凑在一起说话。她转头又看了看陆明烛,陆明烛只是低头看着她,目光不像前几日一样躲闪,原本深棕色的眼睛因为微微皱着的低压的眉毛,显着深黑的颜色。连日曝晒,脸上的肤色都深了一层,鼻梁和脸颊上更是浮起一层深浅不一的斑点,凌乱的头发和焦枯的嘴唇都显出他的疲倦不堪。
“我不走。”法图娜突然道,“我不走,”她又重复了一次,伸手将头发别到耳后,脚尖在沙地上局促不安地划着圆圈,“我……原先教中容不下我,我也不再相信那一套东西……横竖无处可去,你们既然是明教弟子,先是从马贼手中救下我,又一路多加照拂,我……我也能感同身受,明尊教化你们慈悲宽容,定然是……我愿意随你们西去圣墓山,从此做明尊弟子。”
陆明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一语不发。他已经看出来,尽管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她的双颊早就悄悄飞红。他其实亦很清楚,他们从马贼手中救下她来,一路照顾,确实是本着明尊所训,宽容慈悲,对有难之人施以援手,她本xing聪慧温柔,定然也是有所感悟,所说的这些,其实是有五分可信的,只是另外五分……陆明烛又瞧了一眼她,她飞快地眨动着眼睛,脸色更红了,躲躲闪闪地不敢看陆明烛。
陆明烛摇摇头。
“不要这样。回家去,或者回到你们教中。你又未曾杀害同门,犯下什么大罪过,只要你诚心悔过,贵教也未必就对你赶尽杀绝。”
“我……”法图娜愣了一下,她本以为自己提出皈依明教,陆明烛并不会拒绝——是啊,谁会拒绝呢?明教在中原之前激进急躁,不过也是为了宣传教义,普济世人罢了。
“我只是劝你不要冲动。”陆明烛摇摇头,若是在以前,有人要加入圣教,侍奉明尊,在他来说求之不得,当然不会拒绝。可是从大光明寺起始,一路过来更看尽明教弟子良莠不齐所带来的后果,他早就对此不再执着,“你看看,这前后都是沙漠,我们回到圣墓山更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前面不知多少危险,你只要再往北不多久,就可以回家,向东面不久,也有红衣教分坛,无论如何,也比跟着我们走好。”
“可是!”她着急地叫起来,“不会有危险的!阿里曼大神一定会庇佑——”
陆明烛瞧着她,歪头微微一笑。法图娜猛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也噎住了。
“你看,你心中所信的,究竟不是明尊。你面临苦难,心中呼唤的,到底是你的阿里曼大神,”陆明烛摇摇头,他想起那日在大光明寺前殿中,那些高呼大光明教义、力战而死的明教弟子们,随即微笑着用手为她拉好兜帽,挡住越来越炽烈的骄阳,“不要走错路,信你所相信的。否则万一心xing不坚,半途愧悔,到头来此岸已远,彼岸尚遥,只有中途茫茫苦海,上下求索,不得救赎,更无信念支撑,岂不痛苦?”
(五十九)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落下了,藏剑山庄到处被叠上一层柳絮般的轻白。初冬的寒风四处凛冽,叶锦城掀开门帘,身上还带进一阵寒气和清新的雪气。
“师父,白先生。”屋里笼着炭火,四下里很是温暖。叶锦城走进去,叶思游招呼他坐到桌边。白竹伸手为他把脉,又试探着问他几句话。状况并没有什么起色,白竹说了声去开方子,就掀起门帘出去了,屋里只留下师徒二人。
“你最近怎样?晚上还是常常做梦,睡不着?”
“还好,”叶锦城摇摇头,“师父别cao心了,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一夜睡醒几次,统统不记得……至于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更不知道了。不过本来也没什么大碍,师父,不要为了这点事整日麻烦白先生了。”
叶思游点头,顺着他道:“好,过几日他就走了。”
“回万花谷?”
“对,回万花谷。”
叶锦城低头思索了一下,突然微微一笑,嘴边的梨涡柔软地凹下去,稍纵即逝,那神qíng在叶思游看着,像极了叶锦城小时候的模样,乖巧、还有些狡黠。
“师父,白先生回万花谷,若是有空,能不能请师父拜托他去一趟长安,打听打听明烛的消息?”叶锦城说着,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走了这么久,他连一封信也不写给我。当初就不该让他去。”
叶思游叹了口气,道:“好。”
他叹气的模样正巧被叶锦城紧紧盯在眼中,叶锦城立时显出疑惑的神色来。叶思游顿觉不好,之前白竹同他说过,叶锦城如今十分敏感,且心绪破碎,旁人随便的一句话,或者是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神qíng,都能不知道引起他什么联想,让他在顷刻间忘记之前的事,重新回到记忆中的某一隅去。这种qíng况周而复始,不过几个月下来,叶锦城也几乎将可能发作的qíng况全部轮过一遍,时间久了,白竹与叶思游也大致开始知道,什么话不能在他面前说,什么事不能在他面前做,并且逐一吩咐下去。
可到底还好,叶锦城终究没有想到叶思游担心的那一方面去。
“师父。”
“嗯?”
“师父,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我那天对您发的誓,字字句句,都是真心。”他盯着叶思游的眼睛,那眼神太过认真,叶思游几乎不敢看他,“明烛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既然下定决心要同他在一起,就必然不会再想着……不会再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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