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你?解决?我看你连自己都解决不了。”陆荧双手叉腰,连连摇头,“依着我的xing子,他若是现在还在圣墓山下,我就去找他出来,一刀扎个对穿,以绝后患。”
陆明烛微微一笑:“也是。”可他这么说着,人却并没有什么动作。
陆荧想着这已经过去数月,恐怕要找人也是很难了,其实这话,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这些漫长的时日过去,他已经对陆明烛身上发生的事qíng了解了八九分。若说明教在中原覆灭,叶锦城并算不上什么关键人物。陆明烛最终所不能释怀的,无疑是叶锦城对他真qíng切意的欺骗罢了,这说到底,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qíng,轮不到他一个外人cha手。
“好了好了,”陆荧摆摆手,“我就是来看看你缺什么不缺,没事就走了。”明教西迁已经有几年,听从东边来的商队和之前留在中原的探子们发回来的消息,中原的风声已经渐渐过去,而如今明教偏安一隅,之前大大损毁的元气也开始复原过来。教中事务忙碌,陆荧混得不错,空闲时间也不太多了,并不似陆明烛终日埋首故纸堆这般清闲。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是再遇见那小子——”
“我要是再遇见,定然要杀之后快。”陆明烛微微一笑,那些卷发随着他歪头的动作滑落下来,竟然显得有些俏皮了,俏皮中又带着一些说不清楚的冷冷的意味,“若是你遇见了他,”他开玩笑般道,“也直接杀了,回来告诉我就是了。”
“你自己的仇,我掺和什么?”
“横竖都是死,死在谁手里,不是都一样?”
“嚯!都一样?我替你杀了人,到头来你这没出息的,兴许又舍不得,反而转头来怪我,那我可连喊冤都没地方了!”
“我舍不得?”陆明烛又是微微一笑。
陆荧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他似乎是觉得,陆明烛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与之前在无明地狱中的那副模样,不太一样了。也许是时间终究能够疗伤,他渐渐能看得更开的缘故。比背叛更不能容忍的是欺骗,既然不能容忍,那就不要容忍。他多年来不喜欢陆明烛的处事方式,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可如今陆明烛变了,他自己也变了。各自占据的极端渐渐开始被舍弃,往更能理解对方的方向上退却。
天气yīn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了。叶思游走后,叶锦城因为之前赶路,病势复发,又因为太过伤心,足足躺了好几个月。直到前一阵接到卫天阁的书信,说是已经从任上回来,打算来择日迎娶叶秋红,他才松了口气。
陆明烛,他一日也没有忘记过,甚至随着岁月的流逝,在心中越来越深刻,可师父如今已经离去,他自己也是有了徒弟的人,更有师弟师妹们,作为大师兄,他已经不能只顾着悲伤。那些qíng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三生树下风沙的气息和味道,伴随着那些古旧铜铃的清音,时时刻刻都萦绕在身边,自己亲口发下的誓言,反复回响,像是刀子一样扎得心里鲜血淋漓。他甚至想要奢望,自己不是明教弟子,三生树下的誓言,尽管出于挚诚,却并不能成真,那便好了。可是说到头来,即使不能成真,陆明烛未死,他们能再次相见,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这些qíng绪比之前更加旺盛地滋长,之前他疯疯癫癫那段时日,只留下了些模糊的印象,现在再想起来,竟然成了一种奢侈——因为那时的悲伤,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一日深过一日。那时他是病人,是人人不屑多看一眼的疯子,能管好自己尚且已经不错,没有人会要求他去做什么——尽管他其实早就应该做点什么。
师父,陆明烛,唐天越,师兄,师弟师妹,还有白竹,还有其他许多人,他从未顾及任何人的感受,只是固执地走下去,到头来痛得哭喊,却发觉什么都已经为时太晚。
也许还不晚。这些铅灰色的yīn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压制得他喘不过气来,旧日的伤痛不止留在心里,还留在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他只能咬死了牙关,跟它们抗争到底。去圣墓山,固然是他认为必须要做的事qíng,可即使他已经从圣墓山回来,却仍然未能减轻一丝一毫的负担——当然,他也从未认为过,去过了圣墓山,就可以心安理得。陆明烛有没有死,对他来说终究是个谜,也许此生都不能知道了。
有时候这种痛苦太过qiáng烈,让他觉得难以再支撑下去。对不住的人太多,随便拎出一桩事qíng来,已经足以让他肝肠寸断,更何况在有些夜深人静的晚上,它们前呼后拥,纷至沓来,吵闹着彻底将他包围。喘不上气来的时候,多少次他的手已经放在剑柄上,甚至已经将剑刃送到脖子旁边,却终究又收了回来。
他很清楚,也许自己仍旧是之前的叶锦城,可之前的叶锦城身边的那些人,都走了。他不能再是那个彻底陷入仇恨不能自拔的人,也不能是那个在大光明寺雨夜之后心心念念想要一死了之的人,更不能是那个以疯疯癫癫的形貌作为借口而固执蜷缩在自己小小一方天地中的人。师父已经离去,唐天越、陆明烛都已经离去,这些人需要他用一生来忏悔或者怀念,可是师弟师妹还在。师父临终前口口声声的叮嘱——师父以前从没少叮嘱过,可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他还记着。当时只顾悲伤,可此时却开始渐渐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
月色渐渐移动过院墙,将墙边那些枯萎的芭蕉和美人蕉照出黯淡的枯huáng。叶锦城费力地拖曳着重剑走到庭院里。尽管试过很多次,确实已经无法提起那重剑,可他仍旧觉得不死心。曾经那样沉重的织炎断尘,在他手上也照样挥舞自如。藏剑重剑武学招式,个个都有好听的名字,云飞玉皇,鹤归孤山,一招一式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手臂却再也提不起重剑——只是自己提不起倒也罢了,可如今叶九霆成了他的徒弟,尽管叶九霆已经不是没有武学根基,又是非常好的习武的料子,可他如今却无法再从重剑武学上指导他一星半点。轻剑便罢,叶九霆的重剑招式,全凭之前叶思游所授的根基,再由他自己的悟xing和叶锦城从言语上的指点来加以练习,可无法手把手教导,这重剑也学出了一股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意味。
叶锦城擦去额角的冷汗,将手支在重剑剑柄上,忍着肩膀隐隐作痛的旧伤去看那西斜了的月亮。夜已经很深了,可他还是睡不着。
身后传来糙木轻微的窸窣响动,叶锦城的内力大不如从前,回头去看,叶九霆已经走得很近了。十多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渐渐有了少年的身条,眉宇在青涩与稚气间徘徊。叶九霆看见他回过头来,便站住了。
“师父。”他轻声开口。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改口称叶锦城为师父。他渐渐长大,也逐渐开始将幼年那些模糊不清的事qíng用少年人特有的敏感整理出头绪来。大师兄——如今已经是他的师父——和陆明烛之间的事qíng,师父的病,旁人看师父的目光,他都能感觉到。可师父对他来说,却不像是那些流言蜚语里的存在。叶九霆自己出身不好,从小就甚少有人细致地关心他,叶思游是一个,师父是一个,那相处短暂却有着异乎寻常耐心的陆明烛是一个。旁人对叶锦城指指点点,虽然那些话叶九霆还听不太明白,可却不由自主地产生排斥的心绪,那些说叶锦城不好的话,他充耳不闻。他模糊地知道,是师父对不起陆明烛,却对其中关窍不甚明白,也不想去问,日后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52书库推荐浏览: AdrianKliest浅池王八 剑三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