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慢慢支起身子下来,让出一部分位置,小心地把蜷缩着的陆嘉言拉直了睡。不住闪动的火苗被他用剪刀修剪了一下,重新归于平静。
陆明烛起身往另一侧走去,顺便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这样的梦,只是十几年无数梦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他想着想着,停下了脚步。仿佛又有哪里不一样,和那些在无明地狱黑而且冷的囚室里做的梦,好像还是有哪里并不一样。陆明烛仔细想了想,却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索xing丢开一边去。
迷迷糊糊的好像是很热,又好像是很冷。额角痛得嗡嗡作响,叶锦城费力地从榻上支起身子,心里面一片迷糊,根本想不起来这是在哪。chuáng边的小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着一杯茶,他费力地揭开盖子,里面只有大半杯,摸着还是半温的。他想端起来喝,可是一阵头痛让他伏下去,随着疼痛渐渐远去,之前的睡意又渐渐袭来,支出去的一只手,微温的茶盏还熨帖着手心,让他恍惚觉得喝过这半盏茶的人才刚离开。
“……明烛。”
并没有人回答他,四下里一片寂静。叶锦城睁着一双恍然的眼睛,费力地抬起头来。帐幔和陈设在眼睛里幻成几个虚影,渐渐清晰,他愣愣地看,静静地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这里是商会,不是江南早chūn三月的藏剑山庄。盏子里的茶还是热的,就好像有个人真的还没有走远。
叶锦城掩着脸躺了一会儿。记忆jiāo织成的不清醒的幻境渐渐退去,头脑也逐渐清晰起来。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在这里伤chūn悲秋。叶锦城挣扎着爬下来,一边竭力抑制那种喝多了酒之后的恶心,一边换了一身衣服。叶九霆负气才从商会里出去,有些事qíng已经安排好,然而却还有更多的事qíng要做。
(一一一)
茶炉里的水开了,扑腾着冒出大团的白汽,顶着茶炉盖子也砰砰地响了好一阵,林巧巧才不qíng不愿地离开灶台旁边,手忙脚乱地去掀那盖子。
“不行了,我得走了。”陆明烛本来抱着手臂靠在灶台前面说话,此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站直了身子。
“别啊,前辈,她听你讲的故事,听得晚上都不想睡觉了,难得有空,还不多给她讲讲?”韦佩瑶笑着拦住陆明烛不让他走。那边林巧巧撇下茶炉一径冲了过来,急煎煎道:“是啊是啊,前辈,别走嘛!您去过好多地方,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做什么急着走啊!还有你,阿瑶,”她转脸看着韦佩瑶,显然是因前者说她听故事听到晚上睡不着觉而得罪了她,“你别光说我,就说你自己——”
“咳——咳!”韦佩瑶转过脸去,她懂得林巧巧话里的意思。之前韦佩瑶听多了师父说的旧日明教弟子横行中原的故事,对明教嫌隙颇深,早先来在营地,对陆明烛也是爱理不理,可是禁不住林巧巧是个自来熟,每每陆明烛来这里的时候,都缠着他说话。陆明烛早年在中原跟着法王去过不少地方,见识很多,在无明地狱那段日子里,又读过无数典籍藏书,说出来的东西林巧巧闻所未闻,韦佩瑶开始不屑一顾,时间长了,竟然自己也被吸引过去。
“我来找何先生的,不行,我得走了,下次再给你们说。”陆明烛笑着抽身从灶台旁边离开,林巧巧没拦住,只好失望地垂下手。
“喂!喂!你看什么呢!”韦佩瑶看着林巧巧失望的模样,连拍了她几下都没有反应,“已经走啦!怎么样!在这营地里闷得慌吧!”
林巧巧鼓起腮帮子长出了一口气,圆圆的脸蛋看起来很可爱。
“哎,前辈笑起来可真好看啊,就是不常见他笑……嗯……”她说着说着,不知道脑筋又动到哪里去了,神游天外的模样,“嗯……叶师叔也不经常笑……”
“喂!”
“啊……啊?啊!阿瑶你别生气嘛,我没别的意思,”林巧巧回过神来,凑过去亲了韦佩瑶一下,“就是一个人呆在这里,太无聊了嘛……”
“你也知道无聊啊!当初叫你不要来洛阳,你偏不听!”韦佩瑶显然还在为林巧巧方才那痴态生气,“你这么蠢,来了这里能gān什么?!”
“你——又说我蠢!你才蠢!”
陆明烛已经离了那临时搭起来的灶房好一段路了,还能听见两个姑娘在里面拌嘴吵闹的声音。他笑了笑,记忆里藏着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想了想,自己也像她们这么年轻的时候,好像也跟人这样拌嘴吵架过,只不过当时负气吵完,一转脸就又好得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这么傻的。陆明烛站在那里想了一刻,这才突如其来地发现,在记忆里和自己这样为了一点小事就吵架,转脸又能和好如初的人,只有叶锦城,那个他现在连提都不想多提的人。
他觉得有点不对,不由得驻步思索了一会儿。近来总是无端地想起叶锦城,这虽然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实质xing的困扰,但是总让人觉得不耐烦。陆明烛正在想着这件事出神,才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走到营地最里面的廊子下面,屋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好像是何予德。陆明烛下意识侧耳听了一下,没听出来是谁。脚步声往门这边移过来,他听见何予德在低声嘱咐那人,似乎是让他一切小心什么的。
陆明烛闪到一边,门被推开了,何予德和叶锦城一前一后走出来。方才心里还在想着这人,这人却陡然出现,陆明烛吃了一惊,叶锦城好像并没看到他,背着身子跟何予德说了几句话,就很快地走了。
何予德转身看见陆明烛,立刻一叠声地招呼他。陆明烛打了个招呼,他本是来说西域商会那点事qíng,并没想打听方才他们说了什么,却没承想何予德先摇头笑道:“最近的事qíng是越来越难做了,老叶也真是……唉。”
“怎么?”陆明烛还是问了一句,他担心自家徒弟,“láng牙军的眼线越来越多了?”
“不是,láng牙军倒还好办,只要小心谨慎,都能应付。我是说老叶,”何予德笑着拍陆明烛的肩,把他揽进屋子里去,“近来疑神疑鬼,老跟我说有人想要害他——我看他是多虑了。不过话说回来,他每天跟láng牙军打jiāo道,确实也是累。”
陆明烛沉默了一会儿。门还半掩着,他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叶锦城早就去得不见踪影了。他转回头看着何予德,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开口道:“我觉得他没想多。”
“什么?”
“我觉得他没想多,”陆明烛重复了一次。多少年了,当年他颇被法王和长老看重的缘故,就是那与生俱来的警惕和预知危险的直觉,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感觉一直都还在,他也相信自己不会错——自己一生只错过唯一的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是有人想杀他。”陆明烛的语气硬板板的不带任何感qíng,只是在与何予德叙述一件纯然的公事,“何先生,您最近去城里去得少了,我在西域商会呆的时日虽然不长,可也看出些苗头。是有人想杀他——就不要说别的了,且不说你们中原人,还对朝廷忠心耿耿,就是西域商会里那些从我家乡来的商人,说起……叶锦城,也是不屑的态度。láng牙军攻陷这里之前,他们长久都在和中原人做生意,原来的朝廷给了他们不少好处,获利也多,他们心里对朝廷,还是多有善意的——就更不要说中原人了。他每日跟láng牙军混在一起,恐怕早就被人恨得牙齿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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