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你们掌使。”
在这里下马,并且自报家门,乃是基本的礼数和规矩。可是他此时偏偏一样也不遵守,只是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那些守卫弟子。他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向里面稍稍打量了一下,隔着一道山弯,大约能看见里面有些人在四处走动,这个清晨,看起来似乎同寻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请您下马。”
“我要见你们掌使。”叶锦城犹自在马上岿然不动,只是重复了这么一句。若不是风chuī着他冷霜似的白色长发和杏色衣摆,让它们还在摆动,他整个人就好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像——就连那风chuī出来的衣摆和头发的线条,似乎也都是冷硬的。
那守卫弟子看了看他,转头和另一个附耳jiāo代了几句话,被jiāo代的那人一溜烟地跑了进去。两人在奇妙的气氛下沉默了一会儿,那守卫弟子竟然侧身让开了路。
“请吧。”
只是这简单的一个举动,他立即就明白,倾月果然心里也是有底的。明教那边的推断,和他想的是一样,并且也是事实。江津村的事qíng,绝对是红衣教授意,或者直接作为。否则他这样突然无礼造访,她们是绝然不可能这么大大方方地请他进去。先前到了升仙谷附近,他就总觉得周围的动静有些奇妙。早年叶锦城武功不错,纵然后来亏虚,可经过这些年的恢复,也依旧耳聪目明,早就听得出,大约在升仙谷那里,就同往常不一样,多有埋伏,有些人在暗中监视他——倾月知道他要来,早就派人暗暗盯梢。她知道他要来,这也许是好事,也许不是好事。既然知道并且有所准备,就证明事qíng多半是她做的,可是她知道,必然也就准备妥帖了才等他来,说不定里面早就挖好了陷阱,洋洋得意地等着他自己跳进去。可他眼前没有第二条路,就算前面深寒渊薮,他也得咬牙走那根铁索。
叶锦城并不下来,直接策马向前。走了没有多远,就有红衣教中弟子上前来为他引路,他认出是上次送弯刀给倾月的那个叫飞霜的弟子,可是却仍然坐在马上不动,只是驱策马匹跟着她慢慢走。
“叶先生,前面就是我们的圣坛了,还请您下马来跟着我走。”
叶锦城顺手一拉缰绳,随即倾身向前,半趴在马背上,挑眉玩味地看着她。
“那是你们的圣坛,我不是贵教的人,不下马你们的阿里曼大神也未必怪罪我,就这么走吧——对了,你叫飞霜,是吧?”
飞霜闻言一愣,却很快收敛了惊讶的表qíng。她这副模样在叶锦城意料之中,因为叶锦城知道,她定然是以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倾月也未曾当着他的面叫过她的名字。他故意这样,不过是为了让她们摸不清自己的深浅。多年同人周旋,他认定在这种时刻,对方心虚一点,少拿捏一分,自己就多了一分胜算。胜算——如果能胜,那自然最好,可是如果没有成功……叶九霆大约离洛阳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虽然他们这边能赶早红衣教一两天,根据事qíng结果做出反应,可是也不知道这一两日的时间里,够不够叶九霆打点洛阳的一切——怎么看都是太过勉qiáng了,可是他别无他法。陆明烛和陆明灯还在江津村里,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虽说以他们的武功,若是真有冲突,足以平安脱出,可是事出突然的话,他深知在危急qíng况下,什么事qíng都可能发生,如果陆明烛出了什么事——
“叶先生,到了。”
他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想了太多此时不该想的事qíng。一路上骑马过来,心都砰砰跳得厉害,可此时却像是突然沉了下去,一下一下在腔子底下跳动,弄得他有些呕意。
只是他这些年惯会做戏,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明枪暗箭,包括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只能自己品尝的无尽悔意和愧疚,他都已经能不再让脸上漾出半丝涟漪。即使现下骤然回神,心有慌乱,可看起来仍旧是冷冰冰的一张脸。
“请叶先生进去吧。”
“你们掌使好大的架子,又要我等?”叶锦城的声音带着嘲弄,冷冷地格外尖刻。
“不,掌使大人在里面呢。”
“哦,未卜先知,原是料到我要来,早就候着呢。”叶锦城话锋一转,嘲弄之意更盛,越发尖刻了。
他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弄得飞霜倒是愣了。纵然跟着心思深沉的倾月久了,可是要对付叶锦城,她还是太稚嫩,一时接不上话,只能钳口结舌地愣在那儿了。
“……是,我料到叶先生要来,早就备下薄酒等着先生呢。”一侧的偏门突然响了一声,是倾月施施然地走出来,只见从头到脚一身红衣,艳丽得像是火苗子一般,铅粉涂得极白的脸上,血浸似的两片红唇,吐出的话却仍旧是娇滴滴的,仿佛吐着柔软剧毒信子的斑斓毒蛇。她这身打扮太过刺眼,几近bī人,叶锦城看得心中一跳,神qíng却仍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缓声道:“多谢掌使大人好意,酒还是不喝了,喝多了误事。”
“那就喝茶,我这里什么都有,专门等着叶先生呢。”
她话里像是套着话,伴随着她吃吃的笑声,简直叫人毛骨悚然。飞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叶锦城看着她身后dòng开的门殿,那里面有点暗沉沉的,从这里看不清是什么摆设,只有一点红衣教教徒祈祷时常燃的线香的气味向外袭来,这种香味辛辣而且浓烈,闻起来让人无端想到五彩斑斓的毒蛇张开的鳞片。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站在萋郁的森林里深不可测的蛇窟面前一般,里面都不知道有什么等着他,他却还只能走进去。
陆明烛微微皱着眉头的神qíng在他心里浮动了一下。他说一定救陆明烛出去的时候,陆明烛的神qíng带着一点嘲弄。这是必然的——他其实不需要他救,也不会再信任他。
叶锦城收在腰侧的手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去摸剑柄,指尖却只是有那么一点的苗头,就被他及时收了回来。他跟着倾月,跨进偏殿里去。
这偏殿很暗,四周都放下了帷幕,只有地面上一些圆形的蒲团,一张小几放在当中,上面搁着一套酒具。叶锦城只是四下错眼一打量,倾月却像是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碟茶具来,那茶香袅袅,竟然似乎是刚好泡到火候的。
“既然喝酒误事,那就喝茶吧。我早就说了,这里什么都有,专门等着叶先生呢。”
她又将这话重复了一次。叶锦城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在蒲团上跪坐下来。这个女人风qíng万种,连侧着跪坐斟茶的姿势都好看得要命。叶锦城冷眼看着她想,若不是自己已经心有所属,恐怕无论如何也要对她动心的——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事qíng是不能占据上风的呢?
倾月倒了茶,放在叶锦城面前,这才笑眯眯地抬头看他。这屋子里只燃着几盏长明灯似的灯火,显得很是昏暗,衬着她雪白的脸血红的唇,有一种格外妖异的美。叶锦城看了几眼,只觉得心惊,他心里明白,倾月特意弄成这么一副模样见他,还什么都准备好了,那意思早就已经明朗,如果不按她的要求行事,那她就绝对要开始作乱了。他们不能听她的,可是他们也已经耽搁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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