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桢讲,周日那天下午便有一帮社会人士包围了女生宿舍,不顾舍管、保安和校警的阻挠,将整栋楼翻了个底朝天,闹上了第二天报纸的头版。事后,更有不明身份的人长期蹲守宿舍门口,校领导们成天如临大敌,生怕再发生什么意外。
为避免室友们被盯上,沈蔓转而托李桢替自己提jiāo了休学申请,而且特别qiáng调平信邮寄,这样即便有心人也查不到具体的来源。
事出突然,她的身份证件、现金储蓄全都没带。如今除了耐心等待和默默祈祷,根本别无选择。心底的那个人,和那段她不配拥有的回忆,是蛰伏隐忍、坚持守候的唯一动力。
吴克那天晚上回来时,沈蔓正准备熄灯就寝。听见门口有动静,她连忙抄起家伙躲到角落里。发现对方用钥匙开门,又听见那沉沉的脚步声,这才松了口气,拉开灯抱怨道:“装神弄鬼的,吓人一跳。”
男人风尘仆仆的,一身沙漠迷彩,看得出刚从训练场下来,连发梢都打着结沾着泥浆。然而,这láng狈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气场,反而更显出几分野xing。
只见他将军用背包扔在地上,大咧咧地笑了笑:“给你带了点好吃的,我先去洗个澡。”
哗啦啦的水声从洗手间里传出来,与之相伴的是隐约的歌声。沈蔓怀疑他这半个月都没沾过水,否则怎么会如此欢畅。
背包中除了生活用品、蔬菜gān粮,还有个圆滚滚的大西瓜,从纹路和颜色看,是生长在戈壁的石头瓜。用手轻轻怕打,会发出瓷实的回声,想来必定又甜又脆,入口都带着清香。
别怪沈蔓馋,她在这屋子里关了半个月,除了压缩饼gān就是脱水蔬菜。原本水灵灵的皮肤都快被拔gān了,见到久违的新鲜水果,哪里还按耐得住。
没等吴克出来,便用刀剁吧剁吧,蹲在厨房门口,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吃起来。
甜啊,真甜,甜得让人想哭。
俗话说,不睡是没累着,不吃是没饿着。如果有心qíng挑剔,只说明需求不够qiáng烈。再普通的yù望被压抑久了,都会成为乱人心智的魔法,凌驾于常识判断之上,沈蔓对此深以为然。
“怎么样?”清慡的肥皂味靠近,洗过澡的吴克恢复jīng神,套着件军绿色的T恤凑过来。
嘴里塞得满满的,沈蔓顾不得讲话,只晓得用力点头,示意他也尝尝。
女孩原本悬月挂霜的脸蛋,如今却缀满了西瓜汁,一双大眼睛里尽是感谢生活、知恩图报的光芒,吴克奇怪这违和的画面为什么会如此美妙。
“你说的那个人,在泰国边境被TN组织绑架了。”肩并肩蹲在地板上,男人吃完一块瓜后突然出声,叙述的内容令沈蔓猝不及防。
然而,她还是保持着咀嚼的频率,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
“他持有我国护照,又是以投资考察的名义入境,外jiāo部、商务部和泰方已经组成专案组,正在积极安排营救。”
像这种带有反恐xing质的突发事件,在人质未得解救之前,都不会有正式报道。如果行动失败,则更不可能走漏消息——毕竟,政府也怕给自己难堪。
见女孩并无过激反应,吴克继续道:“队里已经接到通知,这两天就要选派人员参加行动……”
沈蔓终是按耐不住,目光凿凿地看向他。
“事先说好,不是为你。”男人这时反而调转了视线,含着口西瓜,嘟嘟囔囔地说,“我是队长,家里有兄弟,又参加过类似行动,肯定要报名的。”
看不清那黝黑深远的眼睛,辨不明这话里的真真假假。刚吃下去的西瓜突然变成沙砾,哽噎在喉间,令她不能言语。
“规模化的军事行动,单枪匹马可不行,队里估计还得挑七八个人出来。”停下动作,吴克凝视着前方说:“TN组织的势力范围遍布整个西亚,实战经验丰富,不想送死必须带上最好的兵。”
咬了咬唇,女孩试探道:“太危险的话,还是算了吧……”
暗淡的光线下,他勾着唇笑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职业军人都怕死,这国家就没救了。”
一边是自己欠下的良心账,一边是旁观者无私奉献,沈蔓感觉胸口压了块巨大的石头,辗转逃不开那沉重的负担。
“吴克,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他仿佛什么都了然,伸手在案板上又拿了两块瓜,递给她一块,另一块则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孩子气地邀功讨赏道:“怎么样?瓜不错吧?我从宁夏一路背回来的。”
勉qiáng笑笑,沈蔓努力装出轻松的语气:“那可老值钱了。”
男人冲她挤挤眼睛,抹掉下巴上的西瓜汁:“贵倒不贵,在地里摘的。”
“子弟兵不拿人民一针一线,原来净是在憋着搞大的啊?”
“什么话。”吴克吃西瓜的风格和他带兵打仗一样,荤素不忌,呼啦啦地连籽都不吐,很快又消灭了一块,随手将瓜皮扔进垃圾桶,“我想,怎么着给你带点手信吧。这次是野外生存训练,净往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亏得最后一站降落伞开早了,落在瓜田里。三更半夜的,钱就压在石头下面啦。”
她说不出话,胸口沉沉的负担全化作眼眶里的酸酸胀胀,用尽全身力气才憋着没有爆发。
男人没留意,又拿了块瓜递过来,也不说话,就那样擎着手。
眨眨眼睛,尽量笑得自然一点,沈蔓扭过头去望着他:“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深深的视线对过来,眼神里尽是幽暗辽远的宁静。
她沉默着,用不偏不移的目光佐证自己的决心。
半分钟后,吴克终于叹了口气:“如果你坚持……”
“我坚持!”不待对方说完,女孩便态度坚定地打断道。
“其实……”昏暗的光线下,那笑容很是无奈。少见的犹豫出现在雷厉风行的他身上,显得有些不太自然:“……我们俩最好能先结个婚。”
养兵千日VS娘家亲戚
部队里带兵,除了军纪和命令,更多的还是靠人与人之间紧密的联系。
试想,同一战壕中的兄弟,如果没有绝对的信任和笃定,怎么可能背靠背,将生命和希望jiāo给别人来守护?
说起来挺讽刺的,战争在穷兵黩武、制造人间惨剧的同时,却也彰显着人xing中最美、最珍贵的存在。
特种大队里集中了各个连队的兵王,吴克把他们从基层选拔出来,经过长期残酷的训练,成为可以应对现代战争的职业军人。
狙击手,是用一盒盒子弹喂出来的;爆破手不仅熟悉炸药,更是排爆专家;负责无线电和医疗救护的,至少拥有硕士学历,格斗技巧则保证五六个一般人无法近身。
这样的兵,捏在手里揉成团,形成有效战力,你说得花多少心思?
吴克笑笑,反正我半辈子都耗这事儿上了。
境外的军事行动不比国内,通讯、补给全是问题,还得跟穷凶极恶的TN组织对抗,没有靠得住的帮手,纵是他也无法确定最后的结局。
但也正因如此,组织上不能qiáng迫任何人参加行动,必须自愿报名——除非真心实意帮忙,否则去了也是累赘。
可这也就意味着行动小组的水平不确定,更无法与他平时用顺手的那帮gān将相提并论。
怎么办呢?沈蔓急得快要哭出来,有什么办法能够请得动他们呢?
吴克叹了口气,这种事儿,只能走心。
他说自己看得上的那几个人,单兵作战能力在全军都排的上号,一个个心高气傲。当初为了收服他们,花费jīng力不少。为救一个商人,还只是有一半血统的华裔,开口让兄弟们陪自己卖命——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所以……”沈蔓不明白其中的逻辑。
“只有咱们结婚,那姓周的算是你娘家亲戚。有了这层关系,我才好开口求人qíng啊。”
见她不搭腔,吴克也没显得太在意,而是自嘲地摆摆手:“没事儿,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试着和那几个弟兄聊聊,尽量争取。”
“不……”她沉吟着,“我不是不同意。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女孩清亮的眼神望过来,满满全是疑虑:“你帮了这么大忙,还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搭进来,我觉得……”
男人摇头道:“没关系,真没关系。反正我一辈子打光棍的命。”
诡异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沈蔓说不出原因,只觉得刚才这番逻辑有什么问题。但碍于自己确实对部队里的qíng况不甚了解,而欠下吴克这么大人qíng,再质疑似乎也不够厚道,因此只能将剩余的话憋回去。满腹顾虑、亏欠,统统化作心甘qíng愿的配合、感恩戴德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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