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嫣一瞧父子二人的神色,就知道姚秩给他父亲倒了苦水,不由地脸色一变,眸中写满了惶恐,就要推开他:“我这不清不白的身子,你还是别碰,我自己都嫌脏!”
“铭嫣,别这样!”姚俊轻抚着她的背,心如刀绞,“我有什么资格嫌你?当年要不是我的软弱,你和秩儿也不会流落他乡,吃尽了苦头。跟我回府,这一次,说什么我也让你们两个受苦了,以后,你们都是姚家人,晟儿他们有什么,秩儿也有什么。”
铭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怔了半响,直到眼角有泪意流动,她才回过神,苦涩一笑:“秩儿终归是你的骨ròu,我舍不得死后他无所依靠,这才找上了京都,但,我不会跟你回府的。”
姚俊明摸了摸她的额头,qiáng压住怒火:“你浑身发烫,病成这个样子了还逞什么能?赶紧跟我回府,我请太医给你看看。”
铭嫣转过脸:“我不去。”
姚秩抬眸,蹙眉道:“娘!我不要去姚家!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大了,可以gān活儿,能养活你,我们不用靠着姚家!”
姚俊明对铭嫣的顾虑了然于心,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被歉疚充斥得满满的,当年铭嫣一声不响地离开,他以为她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就幻想着或许她能找个寻常百姓家嫁了,安稳度日。没想到她非但把孩子生了下来,为了养育他们的孩子更是吃尽苦头、受尽凌rǔ,他若还是不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就枉为男人了。
“跟我回去吧,秩儿、你还有我,我们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南宫霖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当初她会劝你走,完全是出去对家族和我的考虑,现在木已成舟,我决心已下,她不会对你和秩儿怎么样的,我父亲和母亲更是会护着秩儿,你放心好了。”
姚秩气呼呼地道:“还不会怎么样?我们刚走进京城,就遭到了抢劫,我娘的手骨都摔断了,除了南宫霖,还会有谁这么恨我们?”
“秩儿,那是一场意外。”铭嫣低喝道。
姚俊明担忧的眸光落在南宫霖微垂着的绑着纱布的右手上,道:“还有这回事?应该不是南宫霖,她的心肠不坏,不会害你们的。我会吩咐京兆尹彻查,看看到底是谁敢在天子脚下行凶,你身上,还有没有其它的伤势?”
铭嫣报以一个令人安心的笑,他扭过头,看向姚秩,“秩儿,你呢?”
姚秩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却是不语。
铭嫣用左手握住他的胳膊,喜极而泣:“没了,我们很好,你喜欢秩儿我就放心了。”
“那你跟我和秩儿回府。”
“……”铭嫣沉默。
姚俊明看向姚秩:“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跟你娘说。”
姚秩望了铭嫣一眼,铭嫣点头,他起身退出了房间。
“铭嫣,我不是出于愧疚,是出自真心。”姚俊明郑重其事地说完,一瞬不瞬地锁定了铭嫣含qíng的美眸,铭嫣自那双被岁月沉积出了几道细纹的眸子里探知到了久违的爱意和qíngyù,不由地心中一动,“俊明。”
……
最后,铭嫣拗不过姚俊明,带着姚秩跟他一起回了姚家。
也不知姚俊明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姚清流,反正铭嫣和姚秩正式在府里住下了。
在理想的状态下,一个世家子弟,即便在外面养几个外室也并不触犯法纪,只要无人知晓铭嫣曾沦落过风尘,便不会有人诟病姚家。南宫氏也没有拿此事大作文章,甚至,娘家派人来问,她还说是自己的主意。如此,南宫家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闲言碎语不少,大抵是关于姚俊明表里不一的说辞。
除了外界的压力,姚家的内部也是处处透着不安和忐忑。
姚俊明一意孤行,没有经过南宫氏的同意就将妾室领回家中,这本身就是对正妻的一种极大的挑衅和侮rǔ,算作是当年她bī走铭嫣的代价。
而姚秩虽然对南宫氏和几个哥哥姐姐不甚尊重,却对姚清流和陈氏亲厚了不少,每日都缠着二人看他描字或作画,因为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缘故,他的字画不怎么好看,但陈氏却喜欢得很。
姚清流则是给他请了教习先生和武术老师,但凡姚晟三兄弟有过的,半分也不少他的。
当然,妾不压妻,这个道理,府里的每个人都懂。尽管陈氏对铭嫣的遭遇同qíng得不行,但碍于南宫氏和南宫家,愣是没表现出过多的亲近,只嘱咐人多送些补身子的食材和药物。
对于南宫氏bī走怀着姚家骨ròu的铭嫣一事,姚清流和陈氏都非常气愤,不论铭嫣和姚俊明做错了什么,铭嫣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他有权利和姚晟三兄弟一样,享受家族的荣耀和富贵。这个原本应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想想,两个老人就气得发怵。
姚家的名声固然重要,但姚家的骨血同样重要。
所以,两个老人如今对南宫氏的态度不知不觉间冷淡了一分。
不过三日时光,府里就仿佛变换了一种气氛,这种气氛,于某些人而言,压抑得难以呼吸。
傍晚时分,桑玥和莲珠如往常那般在府里散步,远远地瞥见了一蓝一绿两道身影,又走了几步才看清,竟是南宫氏和铭嫣。
姚俊明请了太医院的院判给铭嫣瞧病,几副汤药下肚,铭嫣高热已退,只身子仍有些虚,是以,气色不怎么好。铭嫣给南宫氏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夫人。”
南宫氏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这个俘获了她丈夫的心的女人,凭心而论,铭嫣很美,年近四十,除了双手粗糙,她的肤质宛若豆蔻年华般白皙,五官也是恰到好处的jīng致,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对微棕色的眸子,十分特别。
可铭嫣越美,她就越难受,不是么?
敛起眉宇间悄然露出的几分厉色,南宫氏语气淡淡道:“府里可还住得习惯?”
铭嫣扬了扬惨白的唇角:“说实话,有些不习惯。从前过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突然睡在那么柔软的大chuáng上,睁开眼便有人嘘寒问暖,时不时的,铭嫣以为自己在做梦。”
“呵呵,”南宫氏笑了,唇角的笑弧中稍了一抹苦涩,“我也不习惯。从前过惯了和俊明同宿同眠的生活,突然夜半三更,探出手摸到的是冰冷的被褥,我也以为自己在做梦,做了场噩梦。”
历经千辛万苦,兜兜转转,离开京都又回到京都,铭嫣已不复早年的羞涩胆小,她从容不迫地道:“我原先没打算入府,我有自知之明,这个身份只会拖累了俊明,拖累了秩儿,但我既然在府里住下了,便也没有退路了。”
俊明俊明,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叫得如此亲密?一个连姨娘都算不上的妾室,凭什么唤她丈夫的名字?
南宫氏握紧拳头,面容由于隐忍怒火的缘故渐渐暗沉了几分:“你究竟想gān什么?”
铭嫣摇了摇头,无畏地对上南宫氏凌人的目光,却也不含半分挑衅,只如寻常朋友谈话般,轻声轻语:“夫人,我想要的其实很少,能让秩儿认祖归宗,我已别无他求、死而无憾了,至于夫人如今拥有的一切,名分、地位、尊重,我不会觊觎分毫。”
是啊,她有名分有地位,人人尊重她,可她唯独没有丈夫的心,这个女人,想要的的确很少,少到只是俊明身体的某一部分,她拥有的很多很多,可独独失了那最令女人满足的心。
南宫氏想着想着,身形一晃,后退了一步。
她按住晕乎乎的脑袋,正色道:“我瞧你的身子好得很,定能看着秩儿娶妻生子,说什么死而无憾的话,真是太不吉利了。”
铭嫣再次摇头,微微叹息:“夫人觉得我好得很,我便好得很吧,哪个做母亲的不想看着儿子娶妻生子?希望借夫人的吉言,我真有那么一天。”
二人谈话间,chūn桃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呼气,低着头:“二夫人,您在这儿啊,大人在您的院子,差奴婢找您回去。”
“二夫人?谁让你这么叫的?”南宫氏的眸光一凛,语气亦冷沉如铁。
chūn桃抬头,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道:“奴婢见过夫人!是大人……大人吩咐奴婢们这么叫的。”
铭嫣没有表露出南宫氏想象中的惊恐和不好意思,她只悠悠地错开视线,微喘着道:“一个称呼而已,夫人不必介怀,我不会入族谱的,俊明是心有愧疚,所以想在各个方面努力弥补,但祖宗的规矩不可坏,这个道理,你懂,我懂,老爷和老夫人也懂,夫人且放宽心,我的时日无多,可夫人和俊明的日子还长着,夫人这般计较,损的是你们多年的夫妻之qíng。”
语毕,拜别了气得浑身发抖的南宫氏,在chūn桃的搀扶下转过身,往院子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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