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颗榕树下时,碰到了桑玥。
今儿是铭嫣第一次在府里随意走动,除了姚清流和陈氏,她尚未见过府里的其他主子,但她只静静打量了片刻,便微微扬起唇角,声轻如絮道:“是二小姐吧。”
大小姐姚馨予古灵jīng怪,脾气火爆,二小姐桑玥温婉安静,仪态万方,眼前这位,明显是后者了。
桑玥对她认出自己的身份并不多么奇怪,在市面上跌打滚爬那么多年,用孱弱的妇孺之躯将姚秩抚养成人,光有胆识和能力不够,还得有眼力劲儿。至于,这眼力劲儿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养成的,不得而知了。
“铭嫣。”思来想去,桑玥觉得直呼姓名比较妥当。
大抵久病的缘故,铭嫣说话总是游离如丝,一双眼眸也不怎么晶亮,反而迷离得像蒙了层天然的雾霭,那雾霭下藏着的,并非桑玥熟知的黑色瞳仁,而是一双浅棕色的美丽珠子。
她弱弱地吸了口气,疑惑道:“铭嫣,你不是大周人?”
铭嫣先是一怔,尔后抬起左手,理了理被风chuī乱的秀发,缓缓道:“我入府的第一天,便听得洒扫的丫鬟议论二小姐,当时我还在纳闷,这二小姐有什么通天大能,竟让老爷和老夫人如此上心?现在见了,我便也明白了。我是熄族人,七岁时和父母失散,被过往的商队带到了大周,从此开始了浮萍般的生活。”
熄族,是大周和胡国jiāo界的山脉中不臣服任何一国的小民族,因地势极高,常年被冰雪覆盖,那个地方,影响不到两国战局,又不适合两国人民居住,于是反而落得清闲,无论大周还是胡国都对之采取放任不理的态度。
桑玥浅浅一笑,幽静深邃的眸清晰映着铭嫣楚楚动人、柔弱兮兮的脸:“在府里好好日子比什么都qiáng,病会好,心qíng会好,秩儿的前途也会好。”
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当初突兀地闯入姚家夺走了陈氏所有的注意力后,三个哥哥们和姚馨予是什么感觉了。完全是对不速之客……充满了警惕!
铭嫣的素手就是一紧,眸光闪了闪,眼前的少女明明在笑,她却感觉有一股恶寒慢慢爬上了脊背,一直凉到心底,再返回四肢百骸,乃至于一个呼吸的功夫,手心后背已渗出了斑斑冷汗。比起盛怒的南宫氏,这种温柔一刀的架势更叫人心惊胆战。
她定了定神,勉力镇定道:“秩儿是大人的骨血,大人自然会照顾好他,不用我cao心。”在桑玥面前,她居然没有勇气唤俊明的名字。
桑玥的笑弧扩大,声音轻飘飘的,宛若一阵柔和夜风透过纱幔而来,chuī到脸上时已几乎感觉不到了,但那种余下的凉意却像两片薄荷,死死地贴住双颊,铭嫣qíng不自禁地摸了摸脸。
“嗯,说的也是,我大舅舅舐犊qíng深,对儿女是极好的,当初馨予早产,他可是在家守了足足半个月,连早朝都没去,我想,他对失散多年的秩儿,会比对馨予更好,毕竟,夹杂了许多愧疚呢。”
桑玥字字珠玑,铭嫣哑然一笑,不再多言。
铭嫣离去后不久,桑玥也转身回往暖心阁,谁料,刚走了一半,就碰到了姚秩。
姚秩如今可是府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比之她当初入府的受宠程度也不遑多让了,陈氏对他好自不用说,姚晟三兄弟和姚馨予也放下了芥蒂,送去礼物主动亲近他,可惜,他就是个不识好歹的xing子,不仅将所有人的礼物丢到后院一把火烧了,还不许他们踏足他的院子半步。用膳时,若陈氏先给桑玥或者姚晟夹了菜,他便气得放下筷子就走。姚家向来家规森严,姚清流要惩罚他,陈氏却是不让,疏忽管教不是孩子的错,那么多年的陋习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更改。
而姚秩几乎在一天之内就学会了依傍陈氏这座真正的大靠山,烧了哥哥们和姐姐的礼物,姚清流还没苛责两句,他就扑到陈氏的怀里,说哥哥们和姐姐挖苦他穷、没见过世面,他一气之下才犯了浑。
不巧的是,姚馨予的确说了一句“秩儿你要是不知道怎么用,我可以教你”。
毫不夸张地说,姚秩表现出来的极端心理比之曾经的李萱更为恐怖。
可现在,姚秩堵住了她的去路,他究竟要怎么样?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 第二十章,死!再来毒计!
“你站住。”换上了月牙白华服的少年,已褪去一身寒酸,俊逸的面庞上写满与生俱来的华贵,还掺杂了一分戾气。
桑玥已和他擦肩而过,听了他的话,没有丝毫地停顿,继续前行。
这个府里人人怕他,可那人人里并不包含她桑玥。
姚秩浓眉一蹙,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桑玥的去路,不可一世地道:“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吗?”
莲珠唯恐姚秩会伤到桑玥,赶紧将桑玥护在了身后:“四少爷,你这是要gān什么?”
远处的子归打算动手,桑玥给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冲动。
桑玥走到莲珠的身侧,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姚秩的闹剧,姚秩已经把三个哥哥和姚馨予整得焦头烂额了,现在该是把矛头对准她了吧。
姚秩的右唇角一勾,稚气未脱的俊脸上露出一个既冰冷又邪肆的笑:“二表姐,我看上你的丫鬟了,把她送给我。”直接是命令的语气。
莲珠目瞪口呆,一个毛头小子说什么?看上她了?
桑玥清浅的眸光把姚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唇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不满十七,身板儿又瘦,用不着通房丫鬟。”
姚秩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我没说让她做通房!”
桑玥的目光越过姚秩,落在他身后数丈处远远跟着却不敢靠近一步的丫鬟们身上,笑意加深了几分:“你院子里光是喂你吃饭的丫鬟就有四个,打理内院的六个,洒扫的八个,还不算小厮和粗使仆妇,莲珠若是过去了,只怕连睡的地方都没有,你又不让她跟你挤一张chuáng,难不成要把她挂墙上?”
姚秩的脸瞬间转白,揶揄了片刻,仍然不依不饶道:“我赶走一个丫鬟就是了,反正我就是看上她了!你是自己同意把她给我,还是我去向祖母要?”
她算是看出来了,合着姚秩就是来姚府找茬的,他孝敬陈氏未必出于真心,不过是寻得一处庇佑之所罢了。陈氏最是宠她,他心有不甘,想证明他才是陈氏心底最宝贝的人。
她的眸子里漾起似嘲似讥的波光:“你还没断奶,是不是?”
姚秩好不容易变白的脸霎时又涨红了,一双透亮有神的眼此时被怒火充斥得如蒙晚霞:“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外人,居然羞rǔ我?”
桑玥并不气恼,只漫不经心地道:“莲珠是我从南越带过来的丫鬟,隶属于南越的定国公府,外祖母不会有心思去cha手莲珠的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这就是不给了?姚秩气得咬牙切齿,探出手就要去推桑玥,莲珠一挡,姚秩火冒三丈,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好你个不要命的奴婢,竟敢殴打本少爷!”
姚秩信口雌huáng地骂了一句,抡起拳头就要砸向倒在一旁的莲珠,可见,他喜欢莲珠是假,想为难桑玥是真。
“住手!”桑玥一声厉喝,姚秩侧目,正好撞上桑玥那双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一股恶寒顺势爬上了脊背,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但也就愣了那么一瞬而已,手上的拳头继续朝着莲珠招呼过去。
“啊——”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姚秩痛得几个踉跄,双脚一绊,摔了个嘴啃泥。
“她让你住手,你是聋子还是傻子?”
慕容拓闲适地踩踏清辉而来,凉薄月光的照she下,他俊美得令人窒息的面庞泛起了些微淡淡的白,唇色也不若之前的红润,可他那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就足以拂风万里、扬尘千丈的气势一如往昔,波澜壮阔般的恢弘,金戈铁马般的qiáng势,他不动声色,已然是广袤的天地间最华贵的一道风景。
如果说桑玥给姚秩的感觉是yīn冷,那么眼前这名高贵的男子给他感觉便是如泰山压顶了。
他的右臂传来阵阵剧痛,痛得他双目血红,紧咬住牙关,硬是不让眼泪掉出来,那血红波光的最底层,闪动着连他都未察觉的惊恐。
慕容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犹如一个王者在审视一个根本入不得眼的猎物,那轻蔑的一瞥,刺痛了姚秩的心,慕容拓不理会他的各种复杂qíng绪,只冷冷地道:“本王警告你,下次见了桑玥,放尊重点,本王可不管你从前吃了多少苦,姚家人对你多么含糊,你要再出言不逊一句,本王就拔了你的舌头;你要敢动她一根头发,本王就剁了你手;若还是觊觎她身边的人,本王只能挖了你的心拿去喂狗了。”
话音刚落,慕容拓单臂一震,一股劲风打在了姚秩未受伤的左臂上,只听得咔嚓一声,似骨骼断裂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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