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羽!”
隽遥跪在地上,微微侧首看着燕惜羽,又一次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柔声呼唤。可惜燕惜羽还是置若罔闻,只是呆立于一旁,视线凝固在楼梯口。
这样的直视,对于身份低微的燕惜羽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因为只要对方稍一不满,就能治他个藐视之罪。而事态也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而去。
一马当先的殷炑宣看见全身小厮打扮的燕惜羽竟毫不回避地看着他们,眼里的神色像是惊惶,像是恋慕,又带着隐隐的悲伤,可称得上是五味参杂,就不由心生疑惑——这人,认识我吗?
在他身后露出半个身子的伯赏闻玗显然也是发现了燕惜羽的古怪,便目光犀利地看了回去。当他与燕惜羽视线jiāo迭之时,心中竟莫明地一紧——那是什么?是怨?是恨?亦或,是爱?
秦季鹏原本就看不起那些个低贱小民。别说现在跟前站着的是当今太子,将来的皇上,就算是只有自己一人,也断不能让一个青楼的小厮如此放肆。所以燕惜羽虽是只仲愣了不过几眨眼的功夫,但秦季鹏的那张老脸就已经黒\了下来。就在他想要开口责骂之际,却有一人以出乎大家意料的方式,打破了这样的僵局。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回dàng在这间充满着诡异气氛的屋子里,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就在众人觉得那声音还未散尽之时,隽遥连恨带怒的叱责便接踵而至:“该死的奴才,你不知道这玉箫值八百两银子吗?你竟敢摔碎了,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燕惜羽下意识地用手触摸自己迅速麻木的左脸,随即而来的火辣辣的刺痛和眼前隽遥快要迸出火花的双眼使得他瞬间清醒了过来。下一刻,燕惜羽便“扑通”跪倒在地,双手也同时撑到了地上,分担着双膝上的体重。
隽遥见他如此,暗自长出了口气,又重新倒身下跪,也没敢看楼梯口三人脸色,只是平静地说道:“太子殿下,隽遥管教下人不力,惊扰了殿下,还望赎罪!”那轻柔的嗓音让人错以为,刚才训斥燕惜羽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人。
“呵呵!隽遥公子,不必多礼!”殷炑宣上前亲自扶起了隽遥,“人有失手,再所难免。孤是明理之人,断不会为了此等小事而责罚你的小厮,隽遥公子大可放心。”
“是!是隽遥以小人之心,度了殿下的君子之腹,让殿下见笑了!”隽遥并不在乎殷炑宣看穿了自己的把戏,却在起身的同时,垂眼看了看仍是纹丝不动、一言不发的燕惜羽。
燕惜羽眼睛看着地板上的纹理,心里纷乱混杂,口中阵阵发苦,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当眼角的余光瞟到那双靠近自己的牛皮马靴后,他禁不住又缩了缩身子,只求能将自己变成细小的尘土,可以随着窗口chuī入的夜风,流làng到天地的极尽之处。
殷炑宣一侧身,对着站在身边的伯赏闻玗道:“闻玗,这位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隽遥公子’。如何?”
伯赏闻玗本是透着探究的神qíng,看着地上的燕惜羽。听见殷炑宣叫自己的名字后,立刻收起了眼中的玩味,谦和一笑:“不错,果然称得上是风华绝代,也不枉我倾慕多时!”
“呵呵,孤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殷炑宣慡快一笑,“隽遥公子,这位是‘风衍山庄’的伯赏闻玗,也是孤的知jiāo好友。因为久仰你的大名,所以这才冒昧前来打搅,隽遥可别怪我等莽撞,断了你的休憩。”
“太子言重了!”隽遥仍是一贯的宠rǔ不惊,“能得伯赏少侠垂青,是隽遥的福分。只是……”
隽遥眉心微蹙,看了看地上断成两截的dòng箫,然后满脸歉意地望向了殷炑宣:“太子殿下,这箫已断,看来今晚隽遥是无法奏曲了。所以,请殿下恩准隽遥先行告退!”
“这……”殷炑宣没料到隽遥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秦季鹏看见这qíng形,当下就着急了,连忙cha嘴道:“隽遥公子此言差矣!就算是箫断了,公子仍可以留在府里赏jú。不是秦某自chuī,我府上有一株jīng心培育的
‘飞天’。此花色泽纯白似飘雪,花瓣轻盈如柳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而且这几天正是这花开得娇艳之时。若是隽遥公子今晚错过了,也不知何日才能得见新蕊,未免太过可惜。”
“是啊!”伯赏闻玗似乎也不愿隽遥就此离去,“既是秦大人的极力推荐,那定是值得一赏的,隽遥公子不如就随我们同去吧。”
隽遥闻言,略一思量,最后轻轻叹道:“好吧!秦大人和伯赏少侠如此盛qíng,隽遥倘若再行推脱,未免太过造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隽遥公子真是快人快语。”殷炑宣很满意这样的决定,“既如此,我们现在就走吧。想来前厅的几位大臣们也该等急了。”
众人在殷炑宣的催促下都纷纷向着楼梯口走去。伯赏闻玗迈了两步,又回首看了看仍是一动不动的燕惜羽,突然问道:“隽遥公子,你的小厮,不用带上吗?”
隽遥闻言停下了脚步,面无表qíng地答道:“不用了,他粗手粗脚,行为莽撞,见不得大场面。若是去前厅再闯祸,得罪了别的大人,扫了殿下和大家的雅兴,那隽遥可就太过意不去了。所以,还是让他留在此处候着吧。”
听得众人下楼离开,燕惜羽却好像被点了xué一样,手脚僵硬,无法挪动一寸。
好痛!
脸上被隽遥扇过的地方,越来越热,也越来越涨刺。看来今儿个自己是彻底得罪他了,不然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手掌上传来了被戳破的感觉,那是因为刚才下跪时太过匆忙,不小心压到断箫的尖锐处造成的。原本冰凉的玉箫已经被自己按得发暖,但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却像是失了温度,冻结住了眼中不断上涌的热意。
其实表面的伤痛燕惜羽并不在乎。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原以为不会再悸动的地方,竟也在此时不断传来阵阵的抽搐?难道是它不甘被封印了许久,提醒着自己它仍存在?还是嫌自己这些日子过得太过平静,想要重新兴风作làng?
“阿羽,你这是在gān什么?”谢三见只有隽遥出了楼,不免奇怪。而他一上楼就看见燕惜羽垂首跪在地上,连忙蹲下身子询问。
“啊?你在和我说话吗?”燕惜羽恍恍惚惚地抬起脸来,进入眼帘的是谢三瞪大的双眼和合不上的大嘴。
“你,你的脸!怎么会这样?”谢三在楼下的时候,似乎是听到了隽遥骂人的声音,但却没想到,竟会看见燕惜羽红肿不堪的左脸,“这是隽遥公子打的?他怎么可以这样!”
“这事不能怪他!”燕惜羽此时才算是真正缓过神来,身子往边上一斜,径自坐到了地板上,“我打碎了他演奏时用的玉箫,害得他今天颜面尽失,也是该有此罚!而且,他原是为了我好,才会打我!”
经燕惜羽这么一说,谢三才注意到地上的断箫,但也同时看见了箫上的血迹:“天哪,你的手!该死!你等着,我到车里给你拿药去!”
看着谢三“噔噔噔”地跑下楼去,燕惜羽觉得好像身上的气力又回流了。他慢慢站起身子,举目望向了窗外高悬的皎洁。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错了,错了!月既已非当时月,人又怎是当时人?只是似,只是似,但却全都不是了!
匆忙赶回来的谢三,竟看见燕惜羽不知为何慢慢扯出了一丝的笑意,接着便越笑越大声,直到在空旷的小楼里笑得回声四起,惊走了夜莺;笑得全身乱颤,不能自已;笑得抱着肚子弯下了腰身,笑得流出了眼泪,模糊了脸上的表qíng,笑得他以为燕惜羽疯了,吓得不敢靠近……
秦府内的“赏jú宴”上,主人殷勤周到,客人欢语盈盈,就连平时难以亲近的隽遥也不时露出了笑颜。所以这一席可算是宾主尽兴,众人满意而归。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隽遥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燕惜羽也不愿多言,所以整个车厢里除了车轮滚过石板路的声响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他们回到“纯qíng欢”时,正是楼里歌舞升平,靡音绕耳之时。楼里所有的小倌,小厮和杂役都忙得不可开jiāo,自然也就没几个人注意到从后门回来的隽遥一行。
回到小楼内,燕惜羽和隽遥仍都是沉默不语。隽遥半靠在竹塌上,看着燕惜羽为自己准备洗澡水,清理替换下来的衣衫,铺好chuáng褥,然后转身对着自己行礼:“隽遥公子,如果没什么吩咐的话,那小人就先告退了。”
“好,你下去吧。”平淡的语调一如既往,让人无法揣测心中的qíng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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