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看到云起的眼睛,他却又相信,云起是真不喜欢唱戏的。
“那你……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
难不成是为了潜入项家?
项景昭想想就觉得荒诞,云起怕是从五六岁就被送进戏班子的,到进项府,已经过了十年,是谁乐意用十年布一场局,若真是用十年布成的局,那这局,得有多大啊……
一想到此,项景昭头皮忽然有些发麻。
自己以前一直认为只不过是为了争取项家才进项府的云起,真的只是为了拉拢项家吗?
他想从云起的眼神中看到些什么,可云起已经转过了目光。
他眼睛盯着火苗,无所谓地笑了笑:“少爷从小就是锦衣玉食,不知道我们这些下等人的苦的……”
“若是不听话,我能去哪?若是不好好唱,我又能gān什么?我是被我父亲送进戏园子的,没几天他便过世了,我无亲无友,除了坚持,还能gān什么?”
项景昭是第一次看到云起哀伤的样子,烛火明灭,照着他眼中的光也一闪一晃,摇摆不定。他不由张大了嘴巴。不是震惊云起的身世,对他的身世,他虽未调查,但也早有猜测,以前也从云起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过一二事。
白马镇的那场瘟疫受众那样广泛,云起的父亲不过是沧海一粟,是生是死,真是只有老天才能做主的。
他震惊的是,云起在这莫名的时候,提起这莫名的话题,要知道即使他们两人以前那么要好的时候,云起在他面前也一直是君子淡漠,不慌不乱,哪里曾流露过这样的神qíng呢。
云起看他惊讶,不由笑了起来:“怎么?没见过这样的世道?”
项景昭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确实没见识过瘟疫的肆nüè,洪水造成的百姓流离失所,但从书本上,这些消息也不难得知。
沉默良久,他才笑了笑,轻轻地岔开了话题:“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好在你现在在项府吃得好穿得暖,不用再过那苦日子了……对了,你今晚怎么突然过来了?是作坊那边出了事?”
云起摇摇头:“是我听说修竹园出了事。”
项景昭便有些笑不动了,他本就是不爱假装的人,此时连假笑也扯不起来,颓然地跌倒在躺椅里:“那件事便不要提了,小事而已,过几天我便忘了。”
云起看着项景昭被烛火照she下的玉白的下巴,轻轻笑了笑:“说的也是,都是小事,很快便能忘了。我还记得当初在妙音阁,哪天有客人带给我两只小金鱼儿,你不知道,那金鱼真漂亮,饶是你这样见多识广,怕也没见过。”
项景昭转了转眼珠,问他:“怎么样的金鱼?”
“恩……通身都是huáng白色的,脑袋嫩huáng,尾巴尖上带一抹橘红,小小的,就人手指长度,难得的是两只是一模一样的,都是尾巴尖上带红。那两只金鱼被我养在琉璃缸,每天围着水糙打转,傻得跟什么似的。”
项景昭听到这话也笑了起来,轻轻地说:“那怕是玉顶银狮吧?贵着呢。”又问,“后来呢?”
“后来……”云起看了项景昭一眼,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们戏园子里有个小孩,叫李奎,是班主的儿子,他看上了我的小鱼,要来讨,我那时候也是年轻,不乐意给,他便趁着我外出登台,偷偷将我的两条鱼给偷走了。我知道后去寻他,发现那鱼已经被他喂得给撑死了。”
“死了?”
“恩。”
项景昭突然笑着叹了口气:“死了啊……要我说,这宠物的命,就是贱,好吃好喝地养着做什么?不过就是个畜生而已,哪担得起你这么大的恩qíng?指不定哪天它承不住恩,就先去了呢。”
“要我说啊,就得残羹剩饭地喂!”
☆、第一百五十九章
翌日,几个丫头给项景昭梳头时,他突然问了一句:“我的猫,找着了?”
众人手下皆停。莲华偷偷看了一眼小雀儿,见小雀儿朝他摇了摇头,才回:“没找着呢,不过昨日门房那边说,看见有一只猫翻墙跑了,他当是野猫,也没多在意,我们猜着,怕就是我们那只了。”
“只盼望它到了别的地方,能过得好些。”项景昭淡淡地说完,便坐着不动了。
莲华吃不准项景昭的意思,她们原以为按项景昭那爱猫的xing子,听到猫丢了必定得狠狠大闹一场,谁知道他的表现却十分淡定,三言两语间,这事竟像是要揭过了似的。
众人不由又联想起昨夜从司嗔那里听来的消息:“好好处理了。”
怕是少爷早就猜到了吧。
小雀儿叹一口气,项景昭平日里看着不守规矩,却原来是最守规矩的一个,深谙这商家大院的生存之道——有些事说不得,做得;有些事做得,说不得。
想到此,她也有些欣慰,总觉得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是真长大了,便上来笑着说:“万物皆有缘法,少爷怕是看透了这一点才这般豁达的……我们还是快些收拾吧,老爷夫人那边等着请安呢。”
项景昭自己扶了扶头上的玉冠,又对着镜子整了整玉带,淡淡地说:“不了,今日作坊里有些事,便不去请安了,你派个人去正院说一声吧。”
屋里的人都目瞪口呆,小雀儿最先反应过来,忙在后面劝:“作坊里的事再忙,请安的时间总能腾出来的,即便是去老爷那走一遭也行,告诉老爷今日有事,他必不会多留你,耽误不了的。”
谁知项景昭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已经走到了门前吩咐墨qíng准备马车。
墨qíng问:“云管事那边还不知道您今儿这么早过来呢,要不先等等,等那边安排妥了咱们再走?”
项景昭又摇摇头:“今日不跟他一起,你找个人跑去小紫檀南路去找杜生……”
话音刚落,他又改了主意:“算了,找个人去告诉他,说我等会有事要找他。”
墨qíng愣愣地点点头,看了看小雀儿又看了看项景昭,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是加紧吩咐了下去。
不过半刻时间,项景昭便坐上了马车,被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半天紫云受不住沉默,嘟囔着抱怨:“怨不得少爷生气,老爷这事做的……”
正说着,不妨她的胳膊被人拽了一下,她一回头,看见鸣蝶正小幅度地冲她摇头,两人抬头看看站在最前面的小雀儿,紫云撇了撇嘴,到嘴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边项景昭在马车里昏昏yù睡,听得外面早市喧嚣,卖菜的卖糖的争相吆喝着,恍惚间仿佛做梦一般。
眨眼间到这个地方已经十四年,自己的心理年龄也有快四十岁,在这个年纪、这个年代,孙子都要抱上了,可自己呢?
项景昭回忆起项仕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他不信项仕鹏不知道自己对那只猫的疼爱程度,既然知道,作为一个父亲,他又怎么忍心杀了猫,还把ròu亲自送到他的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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