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昭公主抛下了一句话,“本宫天天来看我家阿迟!谁敢拦本宫!” 带着大包小包进门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沈家传来了阵阵饭香。
孙继言无可奈何,又来王府回禀端王。
殷季也是无可奈何。
他这位宝贝妹妹在端王府门外挂了一次脖子,贴了一篇泣血文章,端王对皇家亲眷刻薄无情的名声已经传出去老远,现在若是再加上一桩,苛待公主继子,只怕名声更臭了。
殷季想了想后果,只得挥挥手,随便这位妹妹去了。
从此庆昭公主当真天天过来沈宅。
待得时间也不久,略坐一坐,送点东西就走。
如此过了十几天,守门的王府卫军也习惯了,每天只查查进门的包袱里有没有要紧事物,出门时查查人数。
这一天,半夜起了大风,直刮得街上飞沙走石,行人见面寒暄几句,就灌了满嘴的黄沙子。
公主下午依旧过来,因为大风,头上戴了风帽,脸上遮了纱,披了件火红色的披风。
略坐了不到两刻钟,放下东西,便出门来。
王府卫军按例查验了空荡荡的包袱,数了数随侍人头,又挑开公主马车帘子,往里面看了一眼。
公主把风帽拿在手里,头上带着昭君套,身上拢着大红披风,脸上遮着纱,独自靠在马车阴影里,冷淡的眼神扫过来,卫军急忙放下了帘子,恭敬道,“公主恕罪,查好了。”
黄嬷嬷在马车旁喝道,“走。”
马夫扬起马鞭,马车轱辘转动,缓缓离开了沈宅。按照往日回太师府的路径,走过了三四条街道,突然转向,直奔大理寺天牢而去。
黄嬷嬷陪伴在身侧,庆昭公主当前走进大理寺天牢。
这些日子,庆昭公主的银子花的如流水般,大理寺上下都打点了一遍。见又是公主前来探望太师,狱卒连废话都不说一句,陪笑着引路,打开了牢门,远远地退开了。
沈棠早已从稻草堆上直起身来,炯炯盯着来人。
来人走上几步,跪坐在沈棠面前,低声道,“父亲。何事找孩儿前来。”
黄嬷嬷手里托着蜡烛站在门边,火光映照中,“公主”除下风帽,揭开面纱,露出沈池的面容。
沈棠喜道,“总算盼到你来了。” 对黄嬷嬷道,“事关机密,走远些。”
黄嬷嬷连忙退开几步,躲出了牢门。
沈棠吃力地伸手摸了摸沈池的面颊,“乖女儿,这些日子,多亏你奔走。为父已经听庆昭说了,你的那篇文章贴到街头巷尾,做得很好。最近这些日子,大牢里这些混账已经很少找为父的麻烦了。”
沈池道,“不是女儿写的。是左宗正家的五爷写的。不过他不肯署名,借了公主的名义。”
沈棠又惊又喜,“他居然肯伸手相助!”
沈池道,“此事已经办妥,只要端王还在意名声,父亲应该性命无忧。不过女儿也困在了宅子里,轻易脱不了身。父亲还有何事要说?女儿下次再来这里,不知何时了。”
沈棠居然吞吞吐吐起来,迟疑了片刻,才道,“有件事忘记和你说起。从前父亲给过你一颗锦囊药丸,那药、那药你不要吃。那药……药性太强,虽能引起假死,但是有些人吃了,就不会醒了。”
沈池听他提起这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当前这种局面下,她这太师老爹还不说实话。
她连遮掩的心都没有了,冷淡的道,“化成了一滩黄水,自然醒不过来了。”
沈棠脸色顿时一变。
被当场识破的惊慌过去之后,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羞惭愧疚。沈棠这辈子过得风光,今天难得一次,觉得无地自容。
沈棠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是为父对不起你。”
沈池道,“父亲送药过来的当天,就被韩铮识破了。药落在他手上。女儿如今就算想要服药自尽,手头也没有合适的毒/药。”
沈棠大急,拉着沈池衣袖恳切道,“千万别做傻事。只要活着,就有转机。就算端王对你有所图,吾儿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沈池冷淡地道,“被狗咬的不是父亲。若不是当初父亲一心求取三代公侯,硬推了女儿出来,何至于有今天局面。”
沈棠叹气,“为父本来没打算把你推出来。但当时事情已经做了大半,哪知道你哥哥会临阵脱逃。”
“哥哥临阵脱逃,正可以及时退出。父亲已经有了公主和阿旭弟弟,沈家大树轻易怎么会倒。若当时及时退出,女儿现在早已安稳嫁人了。如今父亲身陷囹圄,有事便想起女儿。哪知女儿在外面整日不得安睡。”
沈池说完,再也无话可说,起身便欲走。
沈棠又急又愧又悔,拉住沈池的衣袖,“当年推你出来,固然是为了沈家三代公侯,但……但……有件事,便是你阿旭弟弟也做不成。非得借你哥哥的名字才可以。”
沈池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沈棠哑声道,“旭儿便是将来封侯,他终究……终究不是你娘亲的孩子。你娘亲苦了一辈子,追封诰命,终究要靠你们。”
沈池迟疑了一下,”我娘亲?“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原来沈太师说得,不是京城里的公主夫人,而是默默绝食死在淮安老家的那位前夫人。
沈棠脸色泛起苦涩,”我和你娘亲是青梅竹马,当年一心求取功名,什么也不顾,你娘亲……为父对不起她。她的死,是为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你入了翰林,做了经筳官,在朝上风光,为父也请了族人,在老家给她风风光光盖了牌坊,刻了碑。为父早有打算,等你做了三品侍郎,就可以请封诰命。她生前等不到为父给她的诰命,总算还有你在,你可以给她一个诰命。”
沈池终于明白了。
“逝者已矣。“她轻声道,“生前给不了的,难道死后就能给。父亲保重。女儿以后无事就不过来了。”起身把风帽盖在头上。
沈棠急道,“如儿!”
“父亲的如儿,早已经不在了。还是叫我阿迟罢。“ 沈池走到门边,“父亲可知温泽的下落。”
沈棠面容苦涩,沈池连问了两次,他才回过神来,回答道,”温大人似乎不大好。众人都是两天提出去一次,温大人那边一天提出去两次。”
“多谢父亲。“沈池遮上面纱,走出了牢房。
狱卒远远地迎上来,陪笑道,”公主这边请。小心路上腌臜。“
沈池默默无语,沿着甬道走出来,两边密密麻麻几十个牢房,温泽又在哪里。
走到一半的地方,沈池在甬道正中停下了脚步,轻咳了一声,侧身对黄嬷嬷低声说了一句。
黄嬷嬷大惊失色,顿在原地。过了片刻,见沈池当真停住了不走,眼睁睁等着她回话,她吞了口唾沫,艰难地道,”回禀公主,不曾……不曾准备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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