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客气了几句,收下帖子。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不去。
设在后花园,又打了百花宴的名头,一看就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贵族子弟消磨时间的无聊宴席,必然少不了要吟诗作对,写一堆酸诗,相互争个风头。
就算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于是,到了四月二十七这天,沈学士就告病了。
四月二十八的百花宴,理所应当的没去。
沈池在家里连睡了两天好觉,精神十足,终于下定决心,在后院蹲了一柱香时辰的马步。短短线香燃尽的时候,她蹲到两只脚抖的站不住,韩铮看得不住地摇头,连说,“烂泥扶不上墙。”
沈池气得又跑回去捂着被子睡了一觉。
下午在书房练了一个时辰的字,躺在紫藤花架下看了半个时辰的经史子集,又看了半个时辰的志怪传奇,天色渐渐黑了。
最后一抹红霞挂在天边的时候,老管家慢吞吞的走进后院,开口道,
“大少爷,有位小姐堵在门口。”
沈池这时坐在后院葡萄藤架下的藤椅里,正吃得不亦乐乎。
今天的晚膳是田鸡配粥。厨子擅长姜葱田鸡,沈池吃了几回,赞了几回,又吩咐厨子寻了四川的尖头小辣椒来,做一次宫保田鸡。
自从到了这彼方,今晚还是头回吃到宫保田鸡。沈池辣得满头是汗,津津有味,哪里顾得上什么小姐。
她便随口道,“管他哪里来的小姐,一律不见。就说我病得起不来。” 举着碗道,“还是宫保田鸡够劲,辣得我舌头都麻了。韩铮,再给我添碗粥。”
韩铮神色颇为古怪,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她刚觉得哪里不对劲,就看见老管家的背后闪过一道轻粉罗裳。一个豆蔻年华的标致小姑娘,咬着下唇,脸色涨红的立在后院门口。
老管家这时才慢悠悠的接着说了下半句,
“老奴拦不住,人已经进来了。”
沈池: “……”
抬头打量了几眼,小姑娘挺眼熟,大年初一在宫里见过。是哪家的千金来着?
沈池还在苦苦想名字,那小姑娘却已经气得发飙了,抢上来几步,走到她面前,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空碗打在地上。
“早上你没去百花宴,他们都说你得了重病,我还以为你真病了! “那标致小姑娘气得眼泪水儿打转,“我还……我还巴巴的跑过来探病,没想到你却是没病装病!看你吃这么多,哪像个病人的样子!“
沈池终于想起来了,这小姑娘似乎是小国舅方响家的独生千金,闺名叫做云珠的。宗亲宴上几个年轻人下场游戏,就这个丫头最闹腾。
她干笑几声,“劳烦方小姐特意拜访,原本早上还病得挺重的。哈哈。”
这么一说,方云珠更气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你骗我!你就是故意装病不去百花宴,存心不想和我们玩儿!“
沈池想,哟,被发现了。传出去可不好。得哄哄这小姑娘。
她便打起精神,笑吟吟地道,“不骗你。真的早上还病得起不来床。或许是知道方小姐下午会过来探病,人逢喜事精神爽,下午病情便好转了。方才一见到方小姐,心花怒放,这病突然就好了八成。”
方云珠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看了沈池几眼,忽然面上飞起了绯红,垂下了头,两只水葱似的手指扭起了衣角。
韩铮抱胸靠在葡萄花架的柱子上,脸色更加怪异起来。
方云珠不发飙了,就连声音都温柔了许多。细声细气的问,“当真是一见我来了,你就开心地病好了?”
沈池笑眯眯的说,“正是如此。多谢方姑娘来看我。”
方云珠掩嘴笑道,“又骗我。算了,看在你说话好听的份上,不气你了。”又细声细气的道,“你今日没有来百花宴,实在可惜。上次你在望鹤楼提的两句诗,在京城都传遍了。今天的百花宴上,许多人续写了后句,但我看来看去,都是没有你的两句写得好。”
她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捂了嘴,细声细气的笑道,“如果今天你去了,把望鹤楼涂掉的后面几句写出来,传颂京城,岂不是美事?”
沈池暗自庆幸不已,幸好没去。
方云珠今天不知怎的,姿态扭捏,说话也憋着嗓子,与大年初一宗亲宴那时豪迈小姑娘的模样大不相同。碍着周围人多眼杂,沈池没有多提,两人就站在花架下说了些闲话。
方云珠的贴身大丫鬟站在院门口,小声道,“姑娘,天快黑了。再不回府,太太等下要问了。”
方云珠只得依依不舍的告辞。
沈池央她保守装病的秘密,方云珠眼珠转了转,笑嘻嘻的应承下来。小姑娘表情灵动,这才像是初识的模样了。
沈池亲自送她出门去。
两人走在院子小路上的时候,沈池见左右无人,低声道,“方小姐,做个端庄的大家闺秀固然是好事,做个直爽女子却也无妨。人生来各有不同,方小姐是个豪爽的性子,其实不必学人故作姿态,轻声细语的讲话。”
方云珠愣了愣,低头不语。
自打过了年,家里娘亲说她大了,不能再野下去,规矩该学起来。天天盯着她笑不露齿,行走无声。周围的人也都说这是为了她好。只有她闷闷不乐,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
沈池不过见了她第二面,就一语道破了她的心事。
方云珠抬头深深看了沈池一眼,说,“沈哥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沈池,“啊?”
方云珠将一个柔软的东西塞进沈池手里,笑道,“拿着!”
沈池摊开手掌,居然是个香囊。上面密密的针脚锈了几片精致祥云,右下角一个‘珠’字。
她就算再不熟悉古代风俗,也知道姑娘家的香囊是不能轻易拿的。
愣了片刻,正要把香囊硬塞回去,方云珠却一蹦一跳的跑出了门外,边跑边放声大笑。
随身丫鬟吓呆了,急忙跟着跑出去叫道,“姑娘!姑娘!太太说了,在外头不能这么跑法!也不能这么笑!”
沈池握着香囊,呆站在门口半日,直到方家轿子走远了,才慢慢走回后院。
她原本一时好心,想做个知心大姐姐,那小丫头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韩铮靠在葡萄花架上冷眼看着。“送人出去了一趟,回来多了个香囊。我以前竟不知,沈大人这么会哄小姑娘。”
沈池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别损我了。我头疼。”对着宫保田鸡也没了心思,只添了半碗粥就吃不下了。
晚上躺在床上,看了回香囊,便有些睡不着。心里想,这些古代的小姑娘,平时见不了几个外人,看到一个过得去的,说了几句话,便情窦初开。还是因为眼界短浅,差了见识。
不由的又想起了小皇帝重阳。过了年十二岁的大男孩子了,竟没怎么出过皇城。整天抬眼就是四方的天空,周围都是太监宫女,岂不是更差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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