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族里另一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老汉,此刻也在旁边搭腔,“土匪这事情怕还没个完哩,昌端你为大家劳心劳力,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嘛,万一再碰上别处的土匪打过来,咱还得有个主心骨呀,大家说是不是?”
上了年纪的男人们跟着附和,杨昌端的三个儿扶着杨昌端准备离开,三老太爷捋捋胡须,扬扬手,吩咐道,“大家都散了吧,该干啥就干啥去。”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慢慢散开,柳银豆大喊一声,“缩头乌龟王八蛋!杨昌端!你们这帮老驴/日的!上一回就遮遮掩掩不痛快,这回我奶奶都被你害死了,还想推个一干二净?你想得美!今儿没个交代,谁也不准走!”
“对!谁也不准走!”
娘子军们连同后方的女人都被柳先生带起情绪,义愤难平,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堵住了杨昌端们的去路。
三老太爷发火了,“反了天了!女人家家的,胡闹啥?还嫌不够丢人??!”
柳银豆朝着杨昌端和那几个老人,美美地啐了一口,接着又骂道,“我倒想问问你们这些男人,把错推到女人身上心不亏么?!你害死旁人半夜能睡安稳觉不?老天爷还在头顶上看着呢,你们的脸皮是城墙做的?你以为你们攥着说话权我柳银豆今儿把你们这些二皮脸戳不烂么!”
杨昌端的面部表情相当复杂,仍旧一言不发。
“柳氏你是不是疯了!”三老太爷发火,一口气喘不上来,连着咳了好几声。“老寡妇骚/情,爷们儿能有啥错?当年的事情不说透是给你奶奶几分面子,要是揭开了她死都死不安稳!”
四周慢慢静下来,只能听见风刮的声音,大家都在等待真相,真相却被藏着。银豆心痛,深深替奶奶不值,转身问后面站着的人,“各位婶娘,嫂子,姐妹们,你们摸着良心告诉在场的,我奶奶赵秀兰,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氏一马当先,大声喊,“我婶子是个好人!贤惠!从不招鸡惹狗!”
她这头刚说完,旁边有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子,被孙女扶着,跺一跺手里的拐杖,“我晓得,我亲眼看见田娃奶奶嫁到咱杨家湾的,这人呐,百里挑一呀!规规矩矩的,从不出远门,不和人骂架,不惹是非。可怜我们女人家哟,吃了大亏不敢言传,可怜哟……,老天爷啊,女人们命苦哟…”
乡下妇人的一生过得何其辛苦。任何一个女人的苦难稍微沾上点,就能戳到所有女人的痛楚,这老婆子说着说着,抹着眼泪哭,哭赵氏,也顺带着哭自己,“田娃奶奶命苦呀,嫁来一年,男人就死了,这日子咋过呀,被男人的亲兄弟欺负了,还要咽下苦难活人,当时要死了也好,可家里留下的娃娃咋办?……唉,孽障呀…”
她一哭,不少上了年纪的跟着淌眼泪,抽抽噎噎。有个干脆坐在地上哭诉起来,“她婶子的命苦,我的命也苦啊……,我嫁到杨家,伺候一家老小,从早忙到黑。外头货郎来村子,我在那儿多买了几根花线线,我男人打我,说我下/贱,净往男人脸上瞅,骂我不守妇道,我辩了几句,腿都给我打残了,我拖着残腿生儿养女,伺候他大半辈子,到现在说起来,还嫌弃我腿瘸不要老脸。哎呀……我的命好苦呀……”
旁边的也跟着哭,“你这算个啥哩,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在家里做饭,男人闲逛,跑去碾麦场上晒太阳。兄弟几个问他怕不怕媳妇。我男人为了证明他不怕我,把我叫到麦场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的鼻青脸肿,那可是大冬天呀,衣裳都给扯烂了,然后踢我一脚让我回去继续做饭去,老天爷呀……,我这些年过得啥日子,还不如像老嫂子这样一根绳子吊死了清静……”
“我也苦呀……”
“女人命苦呀……”
女人们的呜呜咽咽化逐渐化成了满腔的怒火,而带头站在最前面的柳银豆更是赤红着双眼,扯着嗓子大喊,“杨昌端,你道貌岸然,你不配做族长!你害了你老婆不算,你还害了我奶奶!她憋屈一辈子,凭啥你得了儿还逍遥自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今儿最好给我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倒要看看,你杨家湾的男人们这么轻贱女人,是不是你杨昌端带的这个头!”
围观的男人们没料到女人们群情激愤,再看杨昌端,垂头闭眼,一下子都不晓得咋应对。在三老太爷的示意下,从侧面让出条道来,众人拥着杨昌端往外走。
“今儿谁敢走,我叫他后悔一辈子!”柳银豆看着男人们小心翼翼挪着步子,也不拦挡,冷笑一声,伸手招呼徒弟们,还有身后乌泱泱的娘子军们,“来啊,都来啊!给我砸!把这□□的祠堂给我砸了!!!烂怂老/先人瞎了眼,咋教育后人呢,狗/日的们都不配当先人!我要叫老天爷看着,女人们不是好欺负的!”
柳银豆一呼百应。娘子军手里握着才打过土匪的棍棒刀枪,婶娘姐妹们跟上去,拿着镰刀锄头甚至斧头冲进祠堂连砸带打。男人们先是愣在原地,后来慌了,冲进去堵,却发现能打土匪的娘子军们不容小觑,还有自家的那些女人们,一个个爆发了,有了胆量,就充满了力量,光那豁出命的架势,就让人畏惧。去年刚考中秀才的杨顺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新媳妇儿柳迎弟,后来自己改了名叫柳红叶的,拿着柴刀冲在最前面,见东西就砍,但凡有男人跑过来阻拦,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刀,唬得他站在最后面都不敢动弹,满肚子的疑问,他那个温柔贤惠的小媳妇,到底为啥变得铿锵威武,陌生至极。
女人们原本就是下过苦出过力的,谁没两把子力气呢,等男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祠堂里面的供牌,老先人的画像,桌椅,全部被砸给稀巴烂,女人们越砸越愤怒,嘶喊着仿佛要把这千百年来所遭受的屈辱不堪要砸个彻彻底底。
场面沸沸扬扬,杨昌端不能不往回走,族里的老人们都慌了,“世道乱了呀,天神神,女人要反了!”
没有谁会听劝。女人们在祠堂里砸的热火朝天,越来越多的女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支援,砸的祠堂踢里哐啷,砸的土墙摇摇欲坠,仿佛砸倒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践踏她们的尊严,再也没有人敢奴役她们的自由。
“砸!砸!!砸!!!砸!!!!砸!砸!!!!!”
喊声振聋发聩。眼见上百年的老祠堂忽的坍塌,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尘土在寒风里飞扬弥漫,女人们跳着脚欢呼大声欢呼起来。
男人们目瞪口呆,杨昌端气的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湿透了后背,“柳氏!你到底要咋样?你奶奶死了,我们都很难过,可是她自己要死,谁能拦着?”
柳银豆红着双眼,恨恨地问,“为什么死的是她?你怎么不去死?杨昌端,不要以为你是男人,你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摆脱你的罪孽,你!还有你们!今天不给个交代,哪怕我舍出性命,也要叫杨家湾所有的男人给我奶奶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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