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嗯,今天这一章里面有真梗。我们老家有句俗语,叫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算是民俗的体现。不过这是从前,现在应该没了。
坚持更新,好像可以开始倒计时了吧。
☆、第六十三回
无人反驳柳银豆。凭她之前稳坐后方出主意让后生姑娘们进山围剿土匪,大家就晓得她说的出就能做的出。在场的女人们都站在柳银豆这一边,既给柳先生助威,也给自己长气势。象征着不可撼动的传承以及体现男人优越感的百年老祠堂在振聋发聩的呼喊中轰然坍塌,所有的人都悟出个道理,那就是从今往后,在杨家湾的黄土地上,再也没谁敢随意糟践女人了。
男人们都静悄悄的,对眼前的景象生出恐慌,更加想不出好主意,歪着头往族长那边看。族长杨昌端晓得再无法逃避,绷着脸站出来,对柳银豆说,“你闹这么大阵仗,不就是要个说法么?好,我给你个说法。”
杨昌端说完,转头对着杨家湾的男女老少,一字一顿道,“事情的错都在我杨昌端,跟其他人没关系。年头上杨敬满(二驴)的事情,我确实存着私心。当初在碾麦场堵住柳氏,故意放让杨二驴逃脱,是因为他捏着我的短处,晓得我从前……做下的那些事,后来也是我行了方便放他走的,责任在我。”
他看着镇静,其实伤势未愈,身体吃不住力,头上冒冷汗,整个人都是虚的。说完这些,平复一下气息,由两个儿搀扶着走过去,只停顿片刻,便跪在赵氏的尸身前,慢慢道,“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娶了亲,却惦记着兄弟媳妇。一个妇道人家,有啥力气反抗呢,男人死了没靠头,她还要吃,还要喝,还要养活娃娃,她拿啥养活?我压制着她,时不时给些钱粮,不许她改嫁,一辈子待在杨家湾,这样我才能行便利,才能时时看见她。”
杨昌端硬气一辈子,说起这些如同说家常,口气带着倔强,声音不抖眼不红,神情却悲痛落寞。就简单几句话,再不肯多说,算是给众人一个交代。至于事情的真相如何,他不愿让人知晓,这是他和赵秀兰之间的事。他一直相信赵秀兰对他是有那么点感情的,虽然从未说出口。说到底,赵秀兰才是他真正喜欢了一辈子的女人,他当然要护着。年轻的时候想不通,他比亲兄弟杨昌理优秀多了,凭啥就让他娶了秀兰那么好的女人。可惜杨昌理命短,无福消受,这才给了他机会。赵秀兰是温顺的,美好的,就是命薄。儿媳儿子相继死后,他存心弄大了她的肚子,后来生下狗蛋让他无比欣喜,也晓得他和这个女人总算真正有所牵连,再也分不开了。娶不到赵秀兰,偷偷摸摸守着她也是好的。田娃死了,他就想着寻机会赶走田娃媳妇儿柳银豆,然后找个正当由头把狗蛋还给她,他看着他们娘儿两个在一撘,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杨家湾从来没出现过像柳银豆这样有本事想法又多的女人,太难应付,他将错就错,谁知越错越多。
杨昌端的交代只是寥寥几句,中间留下了太多的想象空间,鉴于平时威严稳妥的族长把所有的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反而让围观的产生了疑虑,根本弄不清楚到底谁对谁错,不过祠堂塌成一片废墟之后,再没人敢指摘赵秀兰的不是了。也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一个是失去自由不能做主的弱者,又能怎么样呢?如果没有柳银豆,她能等到最好的结果,也许就是像这样一天,在她死后,杨昌端于四下无人时,跪在坟前,给她烧点纸钱,再顺便自责一番吧。
大家都唏嘘不已。银豆却不依不饶,“交代完了?好一个避重就轻!想叫我放过你,没那么便宜!”
杨昌端面上已经恢复平静。“我害死你奶婆婆,你要我的命,我无话可说。”
柳银豆掏/出一把匕首,对着杨昌端走过去,“你当我不敢取你的狗命么!我今儿个就替天行道!”
众人又炸开了,有男人看不下去又不敢上前,怕刺激柳银豆,小心翼翼地说,“柳先生,算了吧,这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一定全是他的错,你们说是吧?”
有个别女人动了恻隐之心,轻声说,“柳先生,他交代了,认错了,你看他还病着哩。”
柳银豆黑着脸,“杀了人,说个对不住,就可以逍遥法外么?不能吧!婶娘姐妹们今儿干脆开开眼,看看男人能不能敢不敢承担罪责!咱也不刑沉塘,也不刑鞭罚,杨昌端品行不端,不配当族长,他污了老天爷的眼,我放过他,老天爷不会放过他,天道轮回因果报应,但凡有自知之明,就该以死谢罪!”
她握着匕首,一步步上前,狗蛋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来,伸开双臂挡在杨昌端面前,一双大眼微微泛红,充满了哀伤,“你别动我爹,我给你偿命。”
“杨狗蛋你给我滚一边儿去!”柳银豆咬牙切齿地骂,“你以为今儿死的是谁?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奶奶委屈了一辈子,他杨昌端还想逍遥自在?!我凭啥要咽这口气!”
“银豆,”杨狗蛋寸步不让,刀尖就在他眼前戳着。他一把捏住利刃,往自己胸口送,“死的是你奶奶,也是我亲妈,我当儿子的,不伤心么?我才晓得她是我亲妈,她就死了。我爹这一辈子不容易,柳银豆,我真心实意待你,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柳银豆哪里听的进去,“我再说一遍,不干你的事,滚开!”
“银豆,我的命是你救的,我替我爹给你还了。功过是非不能一概而论,你放过他吧。”
刀刃锋利,鲜血很快顺着从指缝中流下来。杨狗蛋神情坚定,内心汹涌澎湃。他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世,本来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想想,可是人还没走远,祠堂竟然塌了。大事不妙,他又赶回来,亲妈已经死了,亲爹的命被心上人捏在手里,生死就在一瞬间。敢问这十里八乡还有比他更凄惨的人么,如此这般活着,又有啥意思呢,还不如死在她手里,也算值了。
他看着柳银豆,义无反顾地将刀尖一点点扎进自己的心口,柳银豆大吼一声,拔/出来扔在地上,转身爬在死去的赵氏身上泪如雨下。
她痛痛快快地哭,先前指责柳银豆的三老太爷受不了大刺激,彻底坚持不住,倒在地上,半身再不能动弹,族里另一个颇有威望的老汉也是一摇三晃,在嘈杂声中昏了过去。
男人们七手八脚的抬了人往回走。女人们纷纷过来安慰银豆,“柳先生,咱给奶婆婆好好过事情(办丧事),让老人家踏踏实实风风光光上路。”
银豆泪眼朦胧,身后的徒弟们了然于心,有条不紊地张罗起来。
正午的最后一点阳光消失殆尽。乌云漫天,阴沉厚重,北风刮过山坡,刮过原野,席卷了荒凉的山川河流,如同悲戚的哭声,呜咽不止。严冬似乎未曾过去,不见春的一丝温暖。雪花从天上飘下来,很快如鹅毛一般肆虐飞舞,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去年的今天。那时候,也下这样大的雪,她吊在祠堂前的大槐树下昏死过去。黑黢黢的夜里,四下无人,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冰凉渗骨的寒风彻夜呼号。奶婆婆赵氏用冻僵了的双手一点点将她从树上解下来,将她背在自己瘦弱的背上,一步一步挪回了家,整晚不休不眠守在她身旁,生怕一闭眼,她就永远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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