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也不过是覆着刺金华盖的骷髅,因为腐坏的气息,已从美丽伪装之下散发出来了。
宗恪还记得当初,秦子涧被两个侍卫推搡着,像拖墩布一样拖上台阶、扔在当地的样子。他的衣衫被揉得凌乱,身子站不稳,跌在地上,那双眼睛慌慌张张四下望着……他穿着不像样的低等太监衣服,这男人就像遭了车祸的小狗,仓惶地半蜷缩在地上,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看样子似乎像找谁求助。
可那时候宗恪顾不得去看他,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身边萦玉的脸,他贪婪地盯着她,像欣赏一朵珍贵的花,欣赏着她的表情从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到愤怒得耳根发了红,再到面如死灰。
她原本随意搭在座椅上的纤细手指,此刻却僵硬地抓着扶手,因为用力过猛,一根根筋骨分明,像要碎掉的白瓷。
最后萦玉转过头来,看着他,她微微张着嘴,像是要涌出千万句诅咒和最恶毒的谩骂,但终于没能发出任何声响。
寥廓的大殿上,群臣骇然静默,只有风,猛烈的冲击着所有人!
类似利刃豁开旧痂的痛快之感,逐渐充盈宗恪的身体,痛到骨髓,却又畅快淋漓,他甚至笑吟吟对萦玉说:“皇后看看还合意么?据说此人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这么灵巧,朕可不能白白浪费了他,往后,就在皇后身边伺候吧。”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轻快,那么愉悦,但是殿下面的群臣,每一个人都冷到了骨子里!
尤其是那些旧齐降臣,一个个唇青面白,浑身发抖,几乎无法站立!
这就是曾经的宰相之子,那个金马玉堂、丰姿绝世的秦子涧,名满京华的四公子之首,他赫赫扬扬的家世,足可以推到三百年前的世宗时代……
而今,这男子却像一条狗一样,沦为了贱奴。
在秦子涧逃出宫之前的一年间,宗恪用过无数办法去折磨这个人,但他最喜欢的法子,还是在深夜口渴之时,吩咐秦子涧给他送茶水。
他很乐于让秦子涧亲眼看见躺在他身边的萦玉,她裸露的臂膀,散乱的发丝,以及肩头小小的暗红色齿痕……
宗恪清楚,做那些除秽的脏活、累活,并不能摧垮秦子涧,无论何时,这个人总是能保持着他与生俱来的大家公子品质,即便把他扔进最卑微的场所,他也不会泯没于那些普通的宫内太监。
也只有这种时刻,宗恪才能清晰准确地打击到秦子涧的死穴,像已经决出胜负之后,搜捕到仓皇逃窜的败军,然后再给上致命一击。宗恪愿意看他毒蛇一样的眼睛,里面缠绕着深刻的怨毒,连他不稳定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都像毒蛇丝丝吐芯。
旁边萦玉那要飞出匕首的眼光,反而令宗恪觉得无足轻重了。
他清楚,这种事情若传入宗恒的耳朵里,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无聊,宗恪也知道自己是个无聊的家伙,他本来不喜欢这么细细碎碎的折磨他人,可是秦子涧却不同。
他就是喜欢这样细细碎碎的折磨他,他就是要用这种令人不齿的方式来摧毁他,连同打击身边的萦玉。
曾经他怀孕的皇后披头散发,瑟瑟匍匐在他脚下,想求他放过秦子涧,因为他潜入皇宫还妄图行刺皇帝。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不会求人,自小身为公主,她还从来没有开口求过谁……
到最后,萦玉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放我们走,宗恪,求你。”
宗恪却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他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古怪的笑声。
他的妻子,求他放走她,他怀孕的妻子,求他放她和情人私奔……多么好笑!
“你要走?”宗恪揪着她的头发,提起她的脸,盯着那双眼睛,“要和他走?带着我的孩子?!”
萦玉的牙齿咯咯相碰,恐惧让她说不出话,她的脸扭曲了,因为她发觉自己说错了,她碰了那个最不能碰的机关。
“既然你们想在一起,那么,呆在哪里还不是一样?”宗恪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也好,那就让他也留在这宫里吧。”
那微笑,简直和魔鬼无异。
话说完,宗恪清清楚楚地看见,死一样的尖刺,瞬间穿透了这对背德的男女——或许从秦子涧的观念来看,背德的是自己才对吧。
自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是宗恪却丝毫没有忏悔的念头。
他早就明白,自己从华胤那座宫殿里踏出的每一步,都铺满了鲜血。宗恪想,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不可饶恕的,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等待着他的就只有恍如灰烬的残生。
第十六章
接下来一段时间,宗恪明显收敛了,他不再带女人回来,也不再夜不归宿,天一黑就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读书,甚至有的时候,还去厨房炒两个菜。
他连饮酒的量都有所减少。
这家伙,改邪归正了?阮沅想,还是因为这次吃了大亏,胆子变小了,再不敢出去胡闹了?
而且宗恪对她的态度也明显发生了改变,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拒之于千里之外了,阮沅琢磨着,可能是因为这次自己帮了他。
虽然搬过来才两个多月,但阮沅却已经在心里把这儿当做自己的第二家园。她甚至把自己养的几盆花也搬过来了,原本空旷的阳台,现在已经被植物们给占满了。就如之前阮沅承诺的那样,花草现在全都由她负责。天气渐渐冷了,很多向阳花木开始枯萎,只有少数不惧严寒的还在努力挣扎。
但是过不了多久,宗恪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开始挑剔阮沅“缺乏常识”,根本不知道怎么伺候植物。一见到花叶上生了虫子,那家伙就大呼小叫,逼着阮沅爬到铁架子上,装啄木鸟给花捉虫,又说她移栽花木的时候手脚太笨,把土压得那么结实,花根都闷死了。
“你到底养死了多少盆花啊?”宗恪轻蔑地看她,“居然还自称会种植,花见了你,真是活见了鬼。”
“光说不练。”阮沅气坏了,把花盆往他跟前一推,“那你来呀!”
“我来就我来。花到了你手里,就是命中一劫。”
阮沅看着宗恪弯腰小心拢花盆里的土,那盆鲜红的火鹤,几片小手掌一样的绿叶颤颤的,几乎擦着他的脸颊。她的心,忽然也像那绿叶,颤巍巍的。
“还有啊,白痴,你把火鹤放在窗外头,明天它就得冻死了。”宗恪将花盆抱进来,关上窗户,“把它放到浴室去,这种花喜欢潮热环境。”
听起来,宗恪明显懂得比她多,阮沅想反驳也没借口,她只得气鼓鼓地抱着花去了浴室。
“还有哦,那盆风信子不要急急忙忙埋到土里去,等它在水盆里长出根须来再移栽。”
“什么呀,光泡在水里,它会烂掉的。”阮沅不满地说。
“它本来就是喜水的植物。上次你太急了,害死了一盆,我都还没找你问罪呢!”
这下,阮沅不响了,她发觉她真说不过宗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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