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失败,他心如死灰。到底是个文弱戏子,在杜椴谨面前根本不够看,咬牙想往墙上撞,杜椴谨又看出他想自尽的心思,从怀中摸出手枪直指沉言眉心,“别动!”
沉言如石雕一般僵硬不动了。两人不约而同抬眼,这么近的距离再一次四目相对,却是你死我活的绝境,两人脑海中不由闪过前一晚的恩爱旖旎。
沉言眼里有恨、有怒,更多的,是遗憾、是释然。他已经尽力,而仍杀不掉他。那就以自己的命来偿还死去的兄弟吧。
他挺直了脊梁,铁骨铮铮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一句——”
“卖国贼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当然知道,”杜椴谨皱眉忍着伤痛,深深地盯着沉言,一字一字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声道,“可你不知道的是,有的人的死,可以救活成千上万人;而有的人活着,才能够救下更多的人。”
这话让沉言心中一跳。他看向杜椴谨,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但是他失败了。因为杜椴谨的眼睛如一泓幽黑的古井深潭,让人看不见底。
“你什么意思!?”沉言追问,心中浮现隐隐的希冀——他到底是不愿真的相信自己的爱的人是卖国贼的。
杜椴谨却道,“历史会证明一切。”
他注意到沉言态度放软,便收起了枪,捂着流血的伤口,云淡风轻道,“你这样出去会被我的人误会的。”
沉言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连衣服上也溅上了血迹,木然地道,“我来,就没想过会离开。”
“你太冲动了,”杜椴谨轻描淡写揭开了这一出,他凝视着沉言,那一刻眼神充满温柔。但在沉言望过来时,又收敛了qíng绪,哂笑道,“沉言,帮我包扎下。”
话语中流露命令般的不容置喙的qiáng势。
沉言眼中浮现挣扎、犹豫,可看着大半衣服都被血染红的杜椴谨,尽管脸上发白还是散发着qiáng势气场的男人,他闭了闭眼,还是走上前,撕开对方的衣物,默不作声地给他包扎。包完后,埋着头的沉言刚刚一动,就被杜椴谨放倒在腿上,随即俯身,一张俊脸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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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监视器前的陆羽想拿剧本砸人了。这一幕其实主角不想真的上演吻戏的话,完全可以借位,但某些人明显觉得吻戏都不够满足,更不用说借位什么的。
看这一幕拍的差不多了,他喊了卡,萧亦为那边顿了几秒才缓缓起身,立刻有助理过去递上水和毛巾
“谢谢”许裴之借过毛巾,本能地想擦一擦嘴,却感受到了满含控述的目光,抬头就看到萧亦为一脸目光灼灼盯着他。
“……”拿着毛巾的手顿住,许裴之无声地叹了口气,也没擦嘴了,直接喝水,这才觉得那目光没那么如芒在背了。
“裴之,过来下,”这时,陆羽叫了裴之到监视器旁,给他看回放,“很不错,就是这个地方有一点过,需要收一点。”
他点评了一番,许裴之点头表示明白。接着准备重新来一条。
陆羽望着许裴之走向场中的背影,以及那边一直如护食的狗狗般盯着许裴之的萧亦为,心中想的却是:
前半段的戏沉言对于杜椴谨的爱是迟缓而隐忍的,很难看出,这一点许裴之演的非常到位。所以他曾有一度担心在进入后半部分,需要他表现对杜椴谨炽热的爱恋时他无法准确的表达出。
而现在看来,他表现的近乎完美,完全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许裴之的表演,要不是心里清楚自家哥们还没把人拿下,他都要误以为两人假戏真做了。
那凝视着杜椴谨时,沉默压抑几乎汹涌而出的爱意,几乎与杜椴谨如出一辙。每当他们两人对上,那缠绵悱恻,yù语还休,看的身为直男的陆羽都起了一身jī皮疙瘩。心qíng复杂,虽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可怎么就没有演戏的感觉,反而像是无意间真qíng流露呢。
一时间,连他也分不清到底是萧亦为带着许裴之入戏太深,两人都走不出来了,还是……?
演技太好,让人完全猜不透他们的qíng绪,也真是让旁观者gān着急啊。
第八十二章:假戏真做(2)
三个月过去,《青衣》的拍摄逐渐接近尾声,而剧qíng进入到结尾部分,越发高cháo迭起。
暂时和组织断了联系的沉言在这乱世如飘摇的浮萍,对于杜椴谨的刺杀失败、以及对对方怀有的感qíng和希冀,这一切使得他陷入深深的羞愧自责中,他生了重病,浑浑噩噩了好一段时间。而杜椴谨也没有再和他联系过。
而被日军侵占的上海滩,百姓的日子越发困苦。
不久后,重新和组织接上头的沉言获得了内部消息,说是一些非常宝贵的药品得以从被日军封锁的江面偷偷运走,送往后方根据地。
那些药品都是盘尼西林(青霉素)和磺胺嘧啶(消炎药),都是当时极为稀有的特效药,日军对其采取封锁和禁运措施。因此一药难求,甚至价比huáng金。
组织这边秘密调查了一番,结果发现那药之前藏在杜椴谨名下的众多仓库的其中之一。
消息虽含蓄,但沉言明白,换句话说,这药能够突破日军重重封锁得以运出,说杜椴谨没在其中出力都不可能。
沉言既惊且喜,对杜椴谨的感qíng越发复杂。
他是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上海滩一霸,他可以为了讨好日本人成为汉jian;可他转眼又能冒着事qíng一旦败露xing命不保的危险,毁家纾难救国救民。
这样的一个人……叫他如何不又恨又爱!
——可是生逢乱世,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
两个人隐藏的身份使得他们永远不可能坦诚相待。
更重要的是——
清俊如雪的青衣男子将手中写着密报的纸条在烛火上细细点燃,墨色翦羽下,那双眸子寂静幽远,无悲无喜,默默注视着纸条燃烧成灰烬,簌簌落地。
一阵风扬起,便杳无踪迹,掩盖了所有秘密。
那张千辛万苦才接上头得来的纸条上,不仅揣测了杜椴谨复杂的身份,因此暂且放他一放。
还有了第二个命令。
——刺杀即将到来的日伪新政府筹备组长大佐能熊。
这件事gān系重大。刺杀大佐成功的话,一是可以阻止和延缓日军伪新政府的成立;二是打击日本侵略势力,提高各路抗战人民的信心。
因此上级告诫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而找上沉言,原因只有一个——
大佐能熊酷爱中华文化,其中最痴迷京剧。
沉言毫无异议的接收了这项命令。纵使知道,有去无回。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虽不能加入前线扛枪打仗,但到底铁骨铮铮,绝不会退缩。
不久,票友们发现,大病一场后复出的沉言,唱的比之前更好了。
那双眼在五颜六色的油彩之下,也是熠熠生辉,亮若晨星。
没人知道,那是他最后的绝响。
果然,大佐刚到上海,几乎迫不及待地叫人邀了名声显露的沉言到他官邸去唱戏。
杜椴谨接到沉言可能要刺杀对方消息的时候,已经太迟。
沉言已经入邸,这个时候赶过去不一定救得了人,甚至还可能被牵连,被怀疑身份,进而影响到后面的大局。
杜椴谨独自坐在窗边斜阳下,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照的他刀削斧凿俊朗的脸,也如同染上了血色一般,眉目悒悒。
这一幕从远近到近景,监视器里,萧亦为的神态尽数收入陆羽眼底。
明明不发一言,然而那颓然老去一般的弓背、那低垂的肩膀,那眼底浮现的挣扎不舍心痛悔恨自责……只凭表qíng和动作,全然打动了观者的心。
片场寂静的连根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已经有工作人员抑制不住地拿手捂住嘴,泪眼婆娑。
陆羽心叹,这还只是没有经过后期剪辑的画面,可想而知,当在巨大的荧幕上放出来的时候,配合凝重的音乐,萧亦为炉火纯青的演绎,是有多么震撼人心。
——不,到了这个时候,与其说他是在演绎这个人物,倒不如说,萧亦为已经成了杜椴谨这个人。
他就是杜椴谨。爱着沉言,却必须在家国天下中,作出残忍选择的杜椴谨。
镜头下,惯常拿在手中的碧玉烟枪被杜椴谨轻轻敲打在桌沿,每一下碰出清脆的咔哒声,仿佛一声声叩问着自己的内心。
家国天下,家国天下呵……
突然,烟枪一顿,让人心口霎时一紧,紧接着烟枪被一只攥紧到手背青筋绷起的手高高举起——
“哐!”
碧玉烟枪被猛地大力摔击在地上,珠玉四溅,这柄被杜椴谨把玩摩挲了十几年十分喜爱的烟枪,顷刻间碎成了一地,再也无法拼回来。
杜椴谨盯着一地碎玉,眼底隐有血色翻涌。
他闭了闭眼,压抑住急剧起伏的胸口,冷声喝道,“来人,备车——”
“送我去大佐先生官邸。”
杜椴谨突如其来的拜访令大佐不悦,然而对方提出考虑好了之前他提出的一些过分要求,这令大佐非常高兴,让人请了他进府一叙。
一身戏服的沉言,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杜椴谨,会是在日军高官的府邸里。
杜椴谨刚一踏进门内,就和沉言视线jiāo汇,两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随即,一个低头垂眸整理水袖,一个不动声色,故意显出几分讶异。
仿佛惊讶于在这里遇见熟人。
大佐自然看到两人的目光,十分热qíng地接待了杜椴谨,cao着一口半生不熟的中文,“杜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杜椴谨拱手笑笑,“哪里,不敢当。深夜冒昧打扰,还请大佐先生见谅。”
大佐请他坐下,笑容满面,“哪里的话。杜先生来访,什么时候都不会打搅。”
与面对沉言时的自傲矜贵的表现不同,大佐的客气自然有原因。俗话说,qiáng龙不压地头蛇,要管好时局混乱的上海滩,和杜帮领头人物打好关系,可是获益良多。
更何苦大佐本人也比较欣赏杜椴谨这个有勇有谋、又心狠手辣,可谓枭雄般的人物。
两人落座后,大佐向他介绍面前的沉言,“这是被誉为‘天下第一旦’的沉老板,名震上海滩,听闻杜先生也是票友,之前似乎还捧过他一阵子,想必两人一定认识。”
言语间流露几分得意。刚到上海,就能打听到之前杜椴谨捧一个戏子这种小事,足以见对对方的重视。更深一点,也在显摆日军qíng报的完善。
杜椴谨挑眉,视线平平静静地落在沉言身上,颔首笑道,“自然认识。杜老板唱的《游园惊梦》可谓一绝,再无人能及得上这一段的风qíng。大佐先生一定要见识见识。”
大佐大笑,“那是。”转而向沉言道,“便请沉老板为我和杜三爷唱一出。”
沉言躬身,一个唱腔,“诺。”
他转过身背对两人,理了理水袖似做开场。
没人能看见,涂抹着厚重油彩的那张脸上,那双素来清冷的眼,一瞬间水雾弥漫,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翘起。
画面就定格在这一瞬沉言的脸上。如此怪异的表qíng,似悲似喜,大悲大喜。
进门时那一个眼神jiāo汇的瞬间,他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杜椴谨在赌他会不会为了他而放弃这一次刺杀行动。
如果在杜椴谨面前杀掉大佐,那势必会牵连到他。
杜椴谨也许是在赌他对他的心意。
——但也许,他是来送他最后一程。
沉言回以对方坚定而感激的眼神,也表明他的态度。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铩羽而归;也谢谢他,冒着这般大的风险,来见他。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曲娓娓道来,每一次旋身、每一次抬眼视线jiāo汇,都述说着缠绵悱恻的qíng愫。
杜椴谨搭在腿上的手,不知不觉悄然握紧,而面上却是和大佐谈笑风生,点评夸赞沉言的唱功多么jīng湛。
一曲唱完,两人拊掌赞喝,沉言收拢长袖,长身俊立,款款笑道,“我最近新编了首曲儿,叫做《投笔从戎》,讲汉代班超的。不知大佐先生有没有兴趣?”
大佐自然说好,而杜椴谨眼底划过一抹痛色。
家国天下,他和沉言到底算是默契。
沉言背脊一挺,浑身气势一变,唱腔也从刚才的婉约清丽立刻变成激烈铿锵,“说什么敌众我寡难取胜,班超有话说。自从那番贼来犯境,烟尘四起黎民涂炭不安宁!”
“番贼”二字让大佐脸色微变,沉言又用仿佛班超看待敌人般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他心中一惊,猛然一拍桌子,起身喝道,“闭嘴!”
说时迟那时快,沉言一把抽出了藏在宽大戏服腰间的手枪,对准了大佐。
大佐想掏枪,手臂却一痛,他不可置信地看到旁边的杜椴谨快他一步,从他这里摸走了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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