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夏冬!我冬子回来啦!走,去河里游几圈儿!”
小毛觉得入村的场景有点儿混乱。
先是妹妹带着颤音儿高声呐喊“爷爷”。紧接着弟弟疯了,现在她又被妹妹着急问道:
“他是变声期。不保护嗓子怎么成?!待会儿你提醒我,我得说他几句。”
小毛叹气,她还是先顾好怀里的闺女吧。
那个大石头上,几个老头都站了起来。粗糙的大手遮挡阳光,眯起眼睛遥望。
有反应快的:“开车的!开车的夏老弟家的!”十分肯定的语气。
夏木头听到了,听到了甜甜、冬子的声音。
其实他像是有预感似的。早在夏天还没进村前,他就频频往村口处张望。
现在经其他老头们的提醒。夏老头终于反应过来了。
七五年,夏天新兵期归家,那时的夏老头能跑几步,腰板直流。之后参加她的婚礼,夏老头jīng神奕奕,眼神好使。
如今一晃眼的功夫,几年的时间过去了。
夏秋、夏天、夏冬三兄妹,求学、工作,步入社会还没觉得咋地呢,他真的老了。
时间就在孙子孙女们追求幸福、奋斗好日子的时候,不知不觉的流逝,带走了夏老头那些为数不多的黑发、老太太仅剩不多的门牙。
“爷爷!”夏天停车,大力甩上车门。
“甜甜?回家了,回家了好。”夏老头一激动,只会不停点头。
他忘记了显摆,忘记像叶伯煊进村时,他要挺直脊梁对所有人招手示意爱面子。
虚荣是给别人看的,激动是留给自己的。
将来,夏老头忘记的事qíng会那么多、那么多。
小毛抱着孩子站在大杨树下:“各位爷爷,身体咋样啊?”
“嗯那!身体硬实。老鼻子日子没回来了吧?”七嘴八舌的打听。
……
夏天卸着东西,真丝缎的米白色衬衣已经脏了一块。
老太太围着夏天绕圈圈,gān枯的大手抱着沉实的曾孙女,只会不停地问着:
“累了吧?奶给你煮果子水。冬子呢?咋回来不知道回家,真是个野小子!在你那,给你们添乱了吧?”
夏老头把东西往屋里倒动,拎几趟后,站那倒着气儿:
“等会儿,等会儿爷歇歇的,把栅栏拆一块,车开进院儿!”
小毛泡好奶粉,拿着奶瓶接手孩子:“爷爷,您坐那歇着,等月芽吃完的,我帮妹子弄。”
作为儿媳妇、孙媳妇的小毛,照顾完孩子之后,自动自觉的进了外屋塞柴火烧大锅。
……
“你快放下,放下!听奶奶的,你那衣裳面料怪老好的,咋能gān这活?”
老太太看着夏天背起扁担,前后各一桶果子水,心疼的不得了。小孙女瘦巴巴的,咋能扛的动。
“奶奶,衣裳就是给人穿的。我去地里给我爹娘大伯他们送水,一会儿就回来。”
回答完老太太的话,还不忘安排夏老头:
“爷爷,屋里地上有个红花包袱皮儿,您打开,里面都是叶伯煊给您捎的烟,还有我买的大虾糖,您去给刚才那几个爷爷散点儿烟、发几块糖,大家伙当是热闹了。”
夏天用胳膊擦把汗,背起扁担,转头就走。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差点儿踉跄一下,但是在爷奶面前,那必须表现的从容点儿,要不然更是啥都不让她gān了。
老太太小步子紧着倒动往屋里跑:“甜甜,你等会儿!奶给你找件破衣服!”
等她再出来时,夏天已经出了夏家大门。
小毛笑眯眯的劝:“奶奶,你就让妹子gān点儿啥吧。跟活多活少没关系,她想回趟家能尽尽心。”
“上次你生月芽那次,你娘明明说甜甜胖的都变了型,我当时还高兴呢,胖了好,胖了有福气。这咋又瘦成一小条了呢!”
用扁担挑起两桶水的夏天,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她熟悉的篱笆院儿,她笑眯眯的回忆着,这是谁家、那是谁家。
大汗淋漓的她,终于到了大地,她站在地笼沟处翘脚观望,这一片肥沃的黑土地上,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
第六三六章 树高千尺得有根(二更)
一名皮肤被晒到颧骨处有破皮红斑现象的大娘,凑了过来,矮着身子凑到了夏天的面前。
夏天赶紧一呲牙,笑了。
只是眼熟,却叫不出大娘的姓氏了。
“哎呀妈呀!”大娘两手一拍巴掌,多一句都没废话,直起腰板往地里紧着跑了两步:
“老夏家?老夏家的?!夏爱国家的吶?你闺女回来啦!咱村儿状元来大地了!”
夏天囧囧有神,不过谢了大娘,这一嗓子高音儿,她一准儿能找到她爹娘的准确位置了。
苏美丽脑袋上蒙着个破湿布,拿这玩意儿系脑袋上降降温。听到张老三他媳妇扯嗓门喊她,直起了腰。
“他爹?”
夏爱国捶着腰跟着站了起来,眯着眼看田间地头围着的乡亲们。
苏美丽没了话音儿,她眯起眼角处带着很多皱纹的大凤眼。
紧接着,只听她:“哎呀妈呀”一声,捋着地笼沟跑动,腿脚不好的,一般人都不能穿行的那么利索。
“闺女?哎呦!我闺女回来啦!甜甜?娘在这呢!”
跑动的几步,苏美丽脑袋上的湿布条子随风飘落,她边跑边对周围gān活的人摆手示意,兴奋的分享她闺女回来了这个消息。
夏天对她周围那些打招呼的村民们,一律男士叫“叔”,女的叫“婶子”,她怕自己叫错姓,被人说是忘本。
她乖乖地站在那里,脚边是两个水筲和扁担:
“嗯那,我回来了。您身体好着吧?是,生的龙凤胎,老大是男孩。嗯那。都会说话了,丫头长的像我,现在胖墩墩的。是,在北大呢。”
夏爱国的身后还跟着脑袋也围着白毛巾的夏文,那形象,尤其刚冒头出来那一刻,跟偷地雷的似的。
最近这段日子。夏文都跑过来帮夏爱国家gān活。毕竟自己家怎么着也多受李群发的照顾。活少,不像老叔这。
……
“大伯父,您慢着点儿!”夏天对远处着急忙慌带小跑的夏大伯招手。
一瓢接一瓢的果子水。把所有的家伙什都掏了出来,夏天挨个分发,亲自递给附近的父老乡亲。
夏大伯满头大汗:“啥时候到的啊?咋回来的?”
夏天嘴边含笑,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也被晒的满脸通红:
“开车。和我嫂子俩,带着冬子和月芽一起。大伯父,喝水,我们也是刚到。”
夏爱国抹了一把汗,抽颗烟歇歇乏。顾不上地里有小虫子,累的他一手拄着土地,席地而坐。
看见他闺女脸上都快要被晒冒油了。夏爱国心疼了:
“甜甜啊,家去吧!等晚上gān完活的。你再跟你大伯唠嗑!大哥,你和夏文晚上都搁我家吃饭!”
换成以前,夏大伯心里会不舒服,夏文也会不是滋味,凭啥单扔了他娘说话?可最近这二年,他们慢慢习惯了。
夏大伯也经常在面对郑三彩时,觉得不认识妻子了。这哪是他最初找的娘们!
从村里第一位的妇女位置上下来,这老娘们变了样儿,摔盆摔碗经常说:“就知道吃吃吃!”这已经成了口头语,见了大姑爷还一副谄媚相!
三天两头的gān仗,夏大伯吵腻歪了,后来也就随郑三彩了,爱说啥说啥吧。
至于夏文呢,夏文倒是一门心思的过好日子,但总像是和张巧隔着点儿啥,慢慢地没了话题。
刚二十多岁啊,再加上日子艰难,挣一分钱掰八瓣花,张巧的脸上都是苦色,很少出门东家长西家短,洗洗涮涮、唉声叹气。
这爷俩印证了一句话。
从穷往富过,日子越过越好;
从富往穷倒退,心理压力增添了两倍。
夏天摇头拒绝回家,瞧了眼她夏文哥继续弯腰gān活,她抬头看了看大太阳,必须挣工分的年月,啥时候能是个头啊!
工种很多,唯有脸朝土地背朝天是最苦最累的,真真正正的血汗钱。
夏天低下头挽起裤脚,抄起镰刀,跟着夏文的身后,弯腰开始忙活。
“嗳?闺女啊!”苏美丽一气喝了三碗酸甜的果子水才算完,一回头急了,顾不上跟身边的人客套,赶紧急走几步要制止。
夏爱国摆摆手,就连夏大伯都笑了,他蹲在夏爱国的身边抽着烟瞧着热闹。
周围的爱打听信儿的妇女,那表qíng比苏美丽还紧张:
“哎呦,你闺女穿的那是啥衣裳料子?咋能钻大地呢?白瞎啦!快给孩子薅回来!”
苏美丽笑的眼睛眯成了fèng,脸上的皮肤被八月的天晒的,一笑都跟着gān裂的疼。
说着话的功夫,她卷起衣服袖子凉快凉快,胳膊和手是两个颜色:
“指定她婆婆给买的。我那亲家母啊,对我闺女真是没说的。人家大gān部家庭,那都讲究身份。咱村里孩子不爱臭美,咱说那叫会过日子!
可你说说,人家那家庭过啥普通日子啊?!那就是穿好、吃好、乐呵好。
去年我那儿媳妇生我那大孙女,我闺女穿的那大衣,毛呢子的!我一打听,得嘞,亲家母给买的,二百多块钱!”
苏美丽跟前儿的几个妇女听闻啧啧出声,喝着夏家的果子水,不住的轻叹:
“啥人啥命啊!甜甜打小就出息!文曲星下凡!不过穿那么贵的衣裳,换咱、咱都得不会走道了!哈哈哈。”
“可不是咋地!给我心疼的啊,你说咱庄稼人哪见过那个,二百块钱穿身上?瞅着吧,不信你一会儿问问俺家甜甜,就那小衬衣,准得好几十!你是不知道啊,不穿好的、亲家母不让!我那亲家母贼拉好!”
夏爱国觉得他不能歇着了,他听不了自家老娘们chuīchuī呼呼,夏大伯倒是像印证苏美丽的话似的,频频对着周围的大老爷们们点头。
夏爱国咳嗽两声,意图让苏美丽适可而止。
苏美丽瞪了一眼夏爱国:“我家爷们不让唠!你瞅瞅,这都几十年的关系了,谁不了解谁啊?!你咳不咳嗽,咱闺女在那摆着呢!”
“是!大兄弟,俺们听着开开眼界!那可是从咱梨树村走出去的文曲星!大广播听着,我们脸上有光着呢!”
苏美丽喊夏天:“闺女啊?你过来?别一脑门钻大地了,你gān不了那个,过来跟你大娘婶子唠嗑,唠唠京都!”
夏天的汗珠子,也就十分钟吧,砸到了这片黑土地上。
她脸色不是通红成了涨红,大脑缺氧的表现,被晒的晕乎乎,弯腰再加上手上用力挥动镰刀,起身有点儿猛,她瘦巴巴的站在那晃了晃。
夏文回身看见他妹妹这个样儿了,露出一口大白牙。
夏天对着看她露出慈爱笑容的夏爱国,哭丧着脸道:
“爹,我这辈子也种不了地,你瞅瞅我这手?”
所有人都笑了,想起了几年前。
远处用纱巾包着整张脸怕被晒的王小芳,听着夏家这面的热闹劲儿,冷哼一声……
第六三七章 48小时的光yīn(三更)
叶伯煊下班回家,刚走到院子就听到他家闹闹的哭声。
王荷花忙叨叨的解释道:“想夏天妹子了。”急着哄孩子。
小孩子就是这样,看到更亲的人了,他作的更厉害,爸爸妈妈没露面也就那么地了。
“我要妈妈!妈妈!”闹闹一屁墩坐在客厅中间,两条腿来回踢蹬着。
叶伯煊的军装刚露出一角,那时候闹闹的qíng绪已经激动崩溃到凤凰,自然此时大闹天宫。
“熬”地一嗓子“妈妈”两字,闹闹的声音成功的吓到了粗神经的小碗儿。
小碗儿大凤眼里包着的泪珠子,成串儿成串儿的掉落,软着嗓音添乱:
“妈妈呢?妈妈不要我们了,呜呜。”
两只小胖手学着大人的样子捂着脸,眼泪也真的从指fèng里流出,那样子,凄凄惨惨。
叶伯煊偏心眼,他熟视无睹闹闹要崩溃的状态,抱起小碗儿给擦着眼泪:“碗儿?你看爸爸?爸爸在呢,啊,乖。”
两只胖乎乎的胳膊紧紧搂住叶伯煊的脖子,眼泪砸向了叶伯煊的脖子,本该腻腻乎乎亲热的叫声爸爸,可小碗儿不走寻常路:
“别废话!妈妈呢?”
瞧瞧,这都什么孩子!她到底是在什么qíng况下,学会了用这样的态度说话!
叶伯煊掰正他闺女的小胸脯,脸上没了笑容:
“叶莞!怎么说话呢!”
眼泪朦胧的胖丫,半坐在叶伯煊的怀里,被吓愣住了。
她睁着两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仔细揣摩了一下叶伯煊的表qíng。
几秒钟后,她僵直着小身子往后仰,吓的叶伯煊赶紧加大力度搂住,怕给闺女闪了腰。
小碗儿仰头大哭,哭的特别投入,这次不是装的了,彻底伤了她的小心肝。哭的时候张嘴还有一根唾液线:
“妈妈!妈妈!”
坐在地上耍驴的闹闹爬了起来,让你不理我!让你不理我!
十米开外助跑,身子前倾猫着腰撅着屁股,全身发力用在腿上。冲刺!
冲到了叶伯煊的膝盖下,“哐”一下,后力不足,自己撞晕了摔倒。
叶伯煊抱着小碗儿在客厅躲着,到底没躲过去。他儿子就跟小牛犊似的。可惜了,太稚嫩。
客厅里乱的呦,宋雅萍停自行车时,心脏都跟着直扑腾,现在哪是院子里就能听见哭声啊,下班回大院路过叶家大门口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能听个差不离儿。
“叶莘!把眼泪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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