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犹豫的工夫,文笙已经笑着把酒坛子接了过去。仰头喝了一口。
她平时滴酒不沾,更何况是这种劣酒。只是今天qíng况特殊。大家共饮这一坛子酒,这更像是一种仪式,酒入喉辛辣,化作冲动的热血在胸腔里激dàng沸腾。
只要大伙同心协力。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卓玄见文笙这么gān脆,喝了声彩,伸手要接。酒坛已被钟天政抢先接到手。
钟天政笑笑,同样对着酒坛喝了一口。方才递给卓玄,酒坛在八人手上转了一圈,连逍遥侯杨绰都喝过了,转回到卞晴川手上,他晃了晃,感觉只剩下了小半坛,“啧”了一声,仰起脖子隔空“咕咚”“咕咚”将剩下的酒一股脑倒进了嘴里。
“好了,准备上场。”谭瑶华道。
好几个声音跟着道:“这局一定要拿下!”
八人相携上台,钟天政走在文笙身旁,不放心地望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文笙喝了那酒,这会儿觉着脸颊有些发烫,先说了句:“没事,我心里有数。”而后粲然一笑:“有句诗你肯定没听说过,‘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这一局不管怎样,我们都要赢。”
对方八人已经摆好了阵势。
风一chuī,便将卞晴川身上的酒气chuī到了那半边。
其实刚才这边全队八个人凑在一起喝酒,谭四先生、郭原等人就已经注意到了,能不看见么,郭原的一双眼睛时刻都盯着卞睛川呢,这会儿闻到酒气,他不由地瘪了瘪嘴。
到是上官泰嘟囔了一句:“还挺有心qíng的。”
这边八人刚站好位置,弹琴chuī箫的几个还未等坐下,突然就听着逍遥侯杨绰“哎呀”了一声:“等等,等等!别忙开始!”
主考官瞪眼望来,看他慌慌张张把古琴送下去,又叫侍者帮着把他的鼓抬上来。
敢qíng这位忘了换乐器了。
台下众乐师议论纷纷,虽然杨绰在队里实力垫底,不起什么作用,但连最后一局使什么乐器都差点弄错,这几人是不准备好生打,要放弃了是吧?
可文笙却没有这种忧虑,她的头脑很清醒,全身都很放松,唯独胸口却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那是熊熊的战意。
她的状态从来不曾这样好过。
文笙相信师父卞晴川也当是如此。她还记得初见师父,他喝下了满满一坛自己送上的烈酒,于似醉非醉间敲的那一通鼓。
来吧,来战!
开场鼓敲响。
卞睛川的鼓随之发声,两声鼓响一前一后,可之间的间隙却连呼吸都cha不进去,他的鼓“咚咚”响了两声,其他人才好似如梦方醒。
好快!
只要能bī迫住谭四先生,使他施展不开绝技,不管多久都有价值。所以这局一开始,谭瑶华没有多想,依旧挥琴而上,与上局不同的是,他上来便感受到了鼓声的力量,那么,全力以赴!
与此同时,闻人英也在想,此时不拼,留待何时!
他的竽声找的也是上一局的老对手,只是这一次郭原早有准备,一见上官泰受到攻击,立时过去帮忙,闻人英一挑就是两个。
闻人英没有退,在鼓声的加持之下,他以一敌二也能坚持一阵。
上局退,是因为需得他去寻求突破,这一局,他的任务和谭瑶华一样,那就是坚持住,死死拖住对手。
杨绰迎战闵自明,冲上去之前,他心里念叨:“欺负本侯爷,看我给你们上眼药。”扬手敲出一串鼓点,将对方八人挨着个儿点了一遍。
这几处战团厮杀虽然激烈,却无一例外都在僵持。
由哪里突破?只能是从弟子这边,文笙知道不管是谭瑶华还是闻人英,能够牵制对方的时间都不会长了,必须要快!
第二百二十八章 纵横颠倒
文笙已经学会的三首《希声谱》中,最耗神最考临场反应的无疑是《采荇》。
像这种十六个人的大团战,场上的qíng况太乱太复杂,文笙习惯于开局之后先以《行船》稳住阵脚,看准形势再突然换到《采荇》,这个法子屡建奇功,但于现在的这一局却不适合。
从来没有哪一局像现在这么紧急,必须要赶紧打破僵局。
不趁着谭四先生被束缚住手脚,闻人英一拖二的工夫,争取到优势,等到谭四先生挣脱控制,众人面临的形势可就太严峻了。
抱着如此想法的不止文笙一人。
开场鼓一响,卓玄、钟天政和项嘉荣便毫不犹豫一拥而上,他们中没有哪一个人可以像谭瑶华对付谭四先生那样,压迫住分身有术的江焕,那么就索xing围攻他,送他第一个出局。
至于攻击的同时会不会挨打,卓玄和项嘉荣都觉着,只要能令江焕出局,哪怕用自己作为jiāo换,那也是值得的。
对方的师长既然一时顾及不过来,文笙觉着此时《采荇》比《行船》作用更大。
同乐台上鼓声、琴声、箫声、竽声、海笛声混杂在一起,其中光古琴声就有七道之多。
要分得出敌我,听明白来龙去脉,已经不易。
葛宾的箫、吴乔生的鼓还好辨别一些,要在这么多琴声里抓住江焕和冉雨伯所弹两声,说心里话,若非文笙此刻状态正处于巅峰,她还真不敢冒这样的险。
毕竟从声音出来,到攻击到目标。这中间留给她反应的时间宛如电光石火太短太短。
一旦误判,错过了尚可承受,若是不小心抓到对方师长,怕是要遭到反噬,而最糟糕的莫过于误伤了自己人。
文笙左手“引上”,大指“抓起”,进复。进复。接“掐起”,右手空弦同声,撮……
《采荇》她练得很熟。一连串指法如行云流水,旋律活泼灵动,不知是不是受了胸口那团火焰影响,刚一发声。这曲调里就带着跃跃yù试。
钟天政有些意外,百忙中瞥了她一眼。
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借酒壮了胆?上来就防御全开,行不行啊?
文笙以琴声回答了他,有何不行!
江焕的琴和葛宾的箫同时失声。
与此同时,江焕硬受了卓玄和项嘉荣的合击。而吴乔生和冉雨伯的攻击分别落在卓玄和钟天政身上。
跟着江焕的琴再度失声,中途哑掉的还有冉雨伯的琴。
江焕回避不及,被钟天政和项嘉荣的两道箫声冲了个正着。
文笙脑袋里转得飞快。认得准不出错,这是最基本的。在确保自己人不受到双重攻击的前提下,优先“照顾”江焕,同时保护项嘉荣。
第一场江焕是被慢慢磨出局的,大约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心智成熟,也或是谭四先生有什么秘诀传他,即使在无法还手的qíng况下,他硬撑的时间也比其他人要长。
不过处在三人围攻之下,想也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江焕接连中招十分láng狈。
对方有个古怪的杀手锏,就在钟天政和顾文笙两个人手上,第一局没来得及破解,现在哪怕自己出局,也要拉上他们中的一个!
江焕咬牙发狠,右掌微扬,食指、中指、无名指并拢,屈起后两个指节,在五、六、七弦上引手一振,三弦的泛音连成一串,正是“振索鸣铃”。
若无《采荇》相克,这三声泛音正可以连成了一道无形飞索,凌空缠向对方脖颈,目标不是旁人,正是文笙。
可这会儿文笙正盯着他呢,江焕出手的同时,“太平”也是接连“铮淙”作响,江焕这记“振索鸣铃”振是振了,鸣却未鸣得起来,三声泛音只响了一声。
就在江焕发出第一个泛音的同时,葛宾、冉雨伯和吴乔生三人齐齐放弃了原来的目标,转向文笙发起了一轮猛攻。
这分明是早有预谋。
钟天政脸色微变,正弹着琴的卓玄脱口而出:“小心!”
声音有多快,他们纵想救缓也是不及,这时只能靠文笙自己。
她脑袋里不及反应,手上已经自然而然做出了动作。
琴弦“淙”的那声颤音犹在,文笙指上稍稍加力,人们通常用“有分寸”来表示手上有数,可现在“分寸”已不足以形容她指上所加这力道的jīng准,要用“毫厘”。
凭借多出来的这“毫厘”之力,文笙跳过了“全扶”,就用那根颤动的琴弦直接进入了《行船》。
堪堪竖起的屏障挡住了这三道乐声。
风拂动了文笙的衣衫和发丝,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chuī到同乐台上的秋风,还是这三道乐声激起的杀气。
但奇怪的是,她竟不觉后怕,心头涌起的只有兴奋之感。
不要“全扶”,原来还可以这样!
这时候江焕又遭受了一轮围攻,遗憾出局。
文笙只觉放开了手脚,手指轻勾,再度跳过“全扶”,左右开弓,收走了葛宾和吴乔生的乐声。
她沉浸在一种奇妙的状态中,“太平”的七根弦仿佛随她上下勾剔,纵横自在无拘束。
卓玄三人趁机发动一通合击,四弟子中弹琴的冉雨伯第二个出局。
连下两人,似乎有望循此慢慢攻克谭四先生所率的这支qiáng队。
还未等卓玄几个再接再厉扩大战果,台上一张琴突然间七弦大作,“嗡嗡”琴音形成雄劲的和鸣,直灌所有人的双耳,正是“重月”。
关键时刻,谭四先生突然挣脱了谭瑶华的纠缠,琴声刹那间笼罩了全场!
闻人英本来以一敌二便在勉qiáng应付,谭四先生的琴声一加入进来,登时溃不成军,而逍遥侯杨绰那里就更不用提了,见势不妙立刻使出“泥鳅功”掉头就逃。
最不济的要数四个小的这边,虽然文笙及时撑起屏障,但qiáng大的压迫感使得她不得不收缩防御范围。
此时威胁他们几个的已不但是“重月”的琴声,更有鼓声,海笛声,只是一眨间的功夫,场上形势竟是一边倒。
混乱中,项嘉荣出局。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天下第一鼓(+8)
一个长期配合的队伍自有其默契。
渐渐的,谭四先生那“嗡嗡”轰鸣的古琴声与闵自明的琴声、郭原的鼓声和上官泰的海笛声相互呼应,四道乐声在文笙等人的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旋。
要将所有与之对抗的声音撕裂,绞碎,卷走!
形势危如累卵。
涡旋的下方正对着卞晴川和他的鼓。
凛冽的风带着杀气从四面八方袭来,这一次,无需分辨,所有人都知道这来的不是秋风。
酒意微熏的卞晴川挺立在风bào的中心。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手里的战鼓节奏未变。
那一大团白色声làng向他迎面而来,兜头罩下。
这一刻,同乐台四周不知有多少乐师在心里默默地道:“呀,要输!”
卞晴川听到了“嗤嗤”的气流声,耳畔乱哄哄的,各种乐声相互jiāo杂,他的鼓声呢?是谁掩盖了它?
不,只要一息尚存,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可以夺走他的鼓声。
冥冥中,似有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晴川,你记着,这世上只有一种声音可以让你停下手中的战鼓,那便是我们胜利的号角。”
“咚、咚、咚”,那是鼓声么?是,也不是,那是他发自心底的呐喊:“战!战!战!”
“啊!”
卞晴川仰天大吼了一声,随着这一声厉喝,手中鼓槌高高扬起,抡圆了,“砰”地一声重重砸在面前的黑色战鼓上。
这一声,在众人的感觉中。连同乐台都跟着往下一沉。
以那面黑色大鼓为中心,腾起一股无形气làng,而后陡然向四下散开。
台下,谭大先生猛然坐直了身子,瞪眼盯着卞晴川和他的鼓,不等他看出究竟,慷慨激越的鼓声已经接连不断响了起来。
他舒了口气。靠回到座位上。叹道:“竟然受住了啊,真是面好鼓。”
谭大先生看得清清楚楚,卞晴川这一下是突破了。一举挣脱了对手给他带来的压制与束缚,但他醉醺醺得没个轻重,就刚才那一下一般的鼓面都受不住,要是这关口把鼓敲破从而输了比赛。岂不是可惜。
谭二先生没有吱声,只是微微一笑。
卞晴川的那面战鼓他太清楚了。雪láng皮嘛,要不为这个,还不会和郭原生出那么大的过节呢。
不过经此一战,郭原也应该看明白差距。偃旗息鼓了。
同乐台上随着卞晴川率先冲破对方的压制,形势再度有了变化。
谭瑶华两手上下撞逗,拨剌滚拂。只是瞬间便带动着七弦之声大作。
手中的古琴,已经陪伴了他十几个寒暑。十几年的勤学苦练,那些指法要诀早已是深入骨髓,信手拈来。
他要以家传的指法再度将四叔关进笼子里。
卞晴川的鼓声带动了他,谭瑶华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快,这是妙音八法七重的境界。
但这还没有完,鼓声隆隆,尚有余力,他还可以再快一点!
同样的变化,队里其他的人也感觉到了。
阵脚再度稳住,两下陷入了僵持。
谭四先生面对谭瑶华犀利的攻势,不得不暂时收敛了手段,全神应付,闻人英和杨绰那边却变成了二打三。
听着似乎比闻人英之前的一拖二qíng况要好,其实不然。
对方三人已经借着刚才的时机达成了一种默契,而闻人英和杨绰,说心里话,这世上能配合杨绰节拍的人,也就卓玄了,闻人英是真搞不懂侯爷在想什么,不说杨绰那里岌岌可危,他也时不时要面对着三人的突然夹击,实是吃力无比。
若非这一局的输赢关系那样一个赌,加上卞晴川适才死战不退,闻人英是真有些坚持不下去了,时间一点一点挨过去,他只希望钟天政和文笙能赶紧抽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