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关在这里,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同那些藏在深闺的大家小姐们日子过得也差不多。
文笙不由地叹了口气。
虽然钟天政说两天之后放人,但谁知道他到时会不会改主意,又或是再出什么意外,文笙向来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若是以为这样就能困住她,那可就大错而特错了。
昨天两轮比试下来,被淘汰的乐师达到了二百多,接下来参加的人少了,进程大大加快。
钟天政今天白天有三轮比赛要打,中间实在抽不出空跑那么远的道回来看看文笙,只好命手下人代劳。
侍从午时回去,未时回来,快马赶了个来回,悄悄向钟天政回禀:“公子,顾姑娘一直呆在屋子里,早饭、午饭都按时吃了,什么额外的要求也没有提。”
这么乖?钟天政皱了下眉,真叫人不敢相信。
“一上午她都做了什么?”特意给她准备了笔墨纸砚,写字了没有?画画了没有?也不知写的什么画的什么。
“顾姑娘关着门,不过她好像心qíng不错,一直在唱歌。”
那侍从听说之后深觉不可思议,还特意竖着耳朵去听了听,别说,这位姑娘不愧是乐师,随便唱两句就叫人失神,真好听啊。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跟钟天政讲,自家公子明显对这位顾姑娘不一般,万一叫公子误会他对顾姑娘有觊觎之心,那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唱歌?她还挺有心qíng。”钟天政没当一回事。
不过听手下人说文笙这般配合,全不似要翻脸的样子。他到也跟着松了口气。
中午的时候,卞晴川果然派侍者来送信,叫他去一趟乐君堂。
当着卞晴川的面,他虽然解释说文笙有急事,需得过两天才回来,但在这大比的节骨眼上,文笙提前连招呼不打就突然失踪不见。还是引得卞晴川以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好容易等到第三轮结束。钟天政不出意外战胜了对手,他匆匆离开玄音阁,坐车赶了回去。想看看文笙,听她当面说说今天被迫弃赛是个什么感觉。
不过关文笙的小院里很安静,看守她的人说顾姑娘早早就洗漱休息了。
钟天政不由地想,这么早睡。摆明了是不想见自己。
还是生气了吧,毕竟她现在已经失去了取夺前五十名的机会。
考虑到对方心qíng不好在装睡。钟天政也就不去触霉头,在院子里站了站,转身离去。
文笙在跟他赌气么?自然不是,她是累了。提不起jīng神应付钟天政,所以索xing避而不见。
早在前年年末,文笙便对琴歌起了兴趣。
其实单说琴歌。还不够准确,应该说是人声。她兴趣的起源虽是那本《古平琴歌考》。灵感却来自于和“藏头猱”陈老的一番对答。
文笙始终认为人声与琴箫等诸般乐器发出的声音从本质上讲没有什么不同。
若说妙音八法那高超的技巧人声无法达成,只能借助乐器来实现的话,《希声谱》却完全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她曾亲耳听到过妩大家献艺,她的歌声里就蕴含了一种未知的力量,堪比催qíng猛药。
文笙深信这同乐师通过乐器激发出的力量其实隐隐关联,一脉相通。
那妩大家的歌没有歌词,声音婉转明丽,初听仿佛dòng箫之声,也许就是因此,才叫她另辟蹊径,自成一家。
学问,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一年多以来,文笙闲暇时常常随口哼唱,想要寻找同《希声谱》相合的感觉,但却始终差着一些,当然,这也与她一心练琴,没有全神专注于此有关。
但这一整天乐器离手,文笙不习惯之余,除了练歌,也没有别的事qíng可做。
一天练下来,文笙甚至觉着,就算钟天政食言而肥,明日又反悔不肯放她离去,她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靠自己脱离樊笼。
不过那时候,就只剩下彻底决裂一条路了。
所幸第二天傍晚,钟天政自玄音阁回来,便来到小院,下令开门放人。
为首的侍从小心翼翼将文笙的琴取来,双手举过头顶,jiāo到钟天政手上,而后满院子的看守鱼贯而出,顷刻间走得gāngān净净。
钟天政默然片刻,隔着虚掩的房门道:“走吧,我送你回玄音阁。卞前辈在等着你。”
计策得逞,他的心里却不觉多么轻松高兴。
文笙开了门,两人面对面站立,一时都没有说话。
自文笙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上当被软禁,耽误了比赛的气恼和委屈,她太平静了,叫钟天政隐隐觉着哪里不对。
文笙迈步出了屋子,两人闷声不响走出去很远,文笙才问了句:“大比什么qíng况了?”
钟天政心里一松,回答她道:“打过了八轮,现在只剩下六十余人,明早将在同乐台宣布前五十人的名单,而后直接进行排位战。”
文笙点了点头,很好,明天咱们再算账。
回去路上的半个多时辰,基本上就在两人沉默无语中过去。偶有jiāo谈,不管是文笙还是钟天政,两人都变得惜字如金起来。
车到玄音阁大街,远远看到把守的兵士,钟天政将古琴“太平”递给了文笙:“明天会到同乐台去看我同人斗乐么?”
文笙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自然要去。”
钟天政这才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来:“那好,别忘了赌约,愿赌服输,别生我气了。”
文笙心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在生气?
马车停下,文笙下来,回身同钟天政告别:“不用送了,回去吧,明天见。”
钟天政目光温柔:“好。明天见。”
文笙抱着琴,退开两步,站到明亮的灯光下,望着钟天政的车在玄音阁门口掉了个头,逐渐远去,收回目光,待要转身进玄音阁,突听着有人叫她:“顾姑娘,顾姑娘,留步!”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焦虑。
文笙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yīn影里停了辆车,赶车的人一边唤她一边追过来,玄音阁管理太严了,对方好不容易才等到她,生怕就此错过了。
车好认,人也熟悉,都是将军府的。
文笙止步,道:“陈队长,你专门在此等我?”
对方是将军府的亲兵队长,若是竟需要劳动他专门在这里守株待兔,就肯定不是小事qíng。
陈队长道:“顾姑娘,有点儿急事,请您到将军府去一趟。”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白州紧急军qíng,将军叫您赶紧过去。”
文笙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出事了。”
她点点头,来不及再说别的,匆匆忙忙上了马车,陈队长赶着车直奔平安胡同。
文笙坐在车里,慢慢理顺:纪南棠对白州的战事一直十分关注,他人虽然在京里,在白州有斥候有手下,若是出了大事,必然会比朝廷更早得到消息。会赶着找她,肯定是不利的消息,而这个消息,怕是同李承运有关。
可李承运会出什么事呢?
坐镇中军帐的监军,手下有十余万人马,谁出事也不该轮到他啊。
文笙心中七上八下,随着飞驰的马车一路来到将军府门口,下车直接进去。她是这边府上常客,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到大厅门口,亲兵进去禀报。
只是一站,纪南棠便带着杜元朴等人迎出来,文笙望去,但见人人面色凝重,心更是沉了下去。
“将军,白州那边出了何事?”
纪南棠默了一默,道:“进去细说。”
文笙跟着众人进了屋,杜元朴在她身边低声道:“我们下午申时刚接到消息,鲁大通率领的一路人马打了个大败仗,死伤不提,当时程国公恰好和他一起陷身重围,程国公留下断后,掩护岳父突围,现在生死不明。”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全力去争第一
李承运生死不明!
文笙脸上顿失血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怎么会这样?谁送的信?戚老和云大哥也在军中,现下什么qíng况?”
纪南棠道:“送信的景杰你认识,他乘快马一路从白州赶回来,四天四夜没合眼了,我叫他先下去休息一会,等你来了再把他叫起来细问。戚老和云大侠没有随主力突围,留下同程国公在一起了。”
景杰是纪南棠麾下的一名斥候队长,身手不错,之前和云鹭一起,经由李承运的关系,被送到鲁大通跟前听用,实则为了打探白州的敌qíng。
文笙坐下来,将“太平”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戚琴和云鹭留在了李承运身边,文笙不知道是该更加担忧,还是该松上一口气。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们还活着吗?
杜元朴在旁小声劝她:“顾姑娘,你一向遇事冷静,所以将军才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将军正命人全力打探,咱们在京里,远水解不了近渴,但将军带出来的兵现在都在司马符大人手下,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豁上违抗军令,也会先把李国公他们救出来。”
文笙深深呼吸,这时候她脑袋里乱哄哄的,真得很难冷静下来。
主力突围已经好几天,仗打完了,留下来断后的是死是活只怕也早成定局,就连杜元朴说的都是一线希望……
纪南棠抬手示意,过了一会儿,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走进来,叉手施礼。口称“将军”,正是景杰。
杜元朴亲自搬了张椅子给他坐,纪南棠道:“顾姑娘来了,你把详细的qíng形给大伙说说吧。”
景杰连日奔波,实在是太累了,就只冲着文笙欠了下身,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转向纪南棠道:“将军。卑职等跟着延国公到白州之后,仗一直打得不顺,就是符大人带着援军赶到。qíng况也未见好转。东夷和列登联军一改之前只攻富庶县城,抢劫完就退走的习惯,占下了白州东部十余县和咱们对峙,虽然没有咱们人多。但打起仗来非常难缠,这到在其次。依卑职看来,主要还是延国公和符大人各领一军,意见不一致,廷国公私下里对符大人的许多做法很是看不惯。”
打仗最怕的就是主帅的命令不统一。各行其是甚至相互掣肘。
纪南棠点了点头:“这个我们都知道,你直接说这次的事qíng。”
杜元朴跟文笙解释:“符大人离京前问计将军,将军根据白州多山陵沼泽。地势复杂的特点,给他出了三个主意:就地招募乡兵。就地募集粮糙,抽调县乡乃至里一级的官吏共同抗击敌人。但符大人到了白州之后,因为延国公的反对,就只做到了就地募集粮糙,而且听说因为粮价压得太低,还激起了不少民怨。”
景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qiáng撑着道:“半个月前,延国公带着大军和敌人在涿青乡附近遭遇,两下借着地形拉锯,相持不下,延国公就叫人送信给驻扎在彰白jiāo界的符大人,叫他带队前来夹击。结果符大人没有来,程国公赶来给两人做和事老。”
鲁大通当景杰等人是李承运的亲信,和符良吉之间的罅隙从来不瞒着他们,所以景杰所知甚详。
没等李承运劝上几句,鲁大通就气冲冲地道:“他符良吉京官出身,一天到晚只知道泡在孤云坊那种地方寻欢作乐,带过兵么,打过仗么,他懂个屁!东夷人怎么会对白州的地形这么熟悉,分明是地方上有jian细,那帮子刁民怕死,摇尾乞怜,为东夷人带路,我都恨不得杀光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符良吉还要招募他们帮着打仗,脑子坏了吧。”
符良吉不听令前来,鲁大通叫一股火顶着,下令全军进攻。
“涿青乡地势复杂,我们几个都劝说延国公不要冒进,结果大军和敌人短暂jiāo锋,抓杀了对方近千人,往东一连收复了数十里失地,延国公很得意,说要是他早知道这里的敌人是晏山胡乱拼凑起来的东夷军队,根本就不需要符良吉派人,他自己就能将其全部收拾了。当即亲率中军全速追赶,一头钻进了敌人的埋伏。”
“可看清楚了,当真是东夷人马?”
景杰很肯定地回答:“确实是,将军。他们长得不及列登人高大,很容易区分,敌军总数在三四万人,应该是东夷派来的主力,我们陷入重围之后,敌军由两边高处杀下来,很快中军就被杀穿,不断有人中流矢倒下,程国公就说若是连元帅都没能冲出去,我军士气必定一泄到底,溃败之下,全军覆没都有可能,他叫延国公先走,自己留下断后。”
景杰说到这里也不困了,脸上露出了佩服之色。
纪家军的人从来只认实力,不认出身,不要说李承运只是皇帝的外甥,就是之前二皇子担任监军,在他们面前发号施令,也无法叫他们心悦诚服。
“当时戚老和云大侠留下保护程国公,卑职和聂信厚他们几个护着延国公突围,老聂打着帅旗冲在前面,被对方主帅居高临下一箭she死,卑职就接过了旗。一直败出数十里路延国公才收拢住大军,卑职想着这件事必须得尽早报于将军知道,就叫老彭留下盯着,骑快马赶回京里来了。”
“对方主帅长什么样子?”文笙终于找回了理智,问景杰道。
景杰神色有些怪异:“she死老聂那人被一群东夷人簇拥着,地位应该不低,所以我才猜他是主帅,那人脸上带着鬼脸面具,看不到长什么模样,只知道看身形是个成年男子。”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只是这番描述,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想的是谁。鬼公子!
若那臭名昭著的东夷谍报头子鬼公子竟是此次的敌方主帅,那就难怪敌军会对白州的地势如此熟悉。
景杰讲叙完,纪南棠叫他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