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俊和董涛都觉着松了口气,一千万虽然不少,但想想当日东夷人向朝廷提出的价码,已经是削减了一半,并非不能接受,关键国公爷满身是伤被关在军营里,朝不保夕,实在是叫人揪心。
可文笙却不怎么满意,开口问胡植:“蒋海龙qíng况如何,是不是急等钱用?”
开战以来,几支大的海盗虽然抢了不少财物,但自从纪南棠到白州执掌帅印,百姓们纷纷组织起来,近几个月,包括蒋海龙在内,各家死的人都不少,他们也要招兵买马,要造战船……
胡植偷眼看了看钟天政,道:“应该是吧,蒋海龙还说,要咱们先付两百万两做押金,免得他开口要了人,咱们这边却又反悔。”
文笙斟酌道:“去和他说,咱们凑不起这么多银子,押金五十万,等他把李承运完好无损送来,再给他四百五十万,若他嫌少,那没办法,咱们只能找旁人去了。”
胡植怔了怔,面有难色。
曲、董二人yù言又止。
文笙望向钟天政,示意他发话,钟天政无奈,只好指使胡植:“听明白了?去贿赂蒋海龙身边的人,想办法叫他把价钱降下来,五百万是给你们总共的酬劳,他多你就少,你看着办。”
胡植闻言抹了把汗,躬身道:“是。”
文笙加了一句:“赶紧的,三天之内听你消息。”示意他可以走了。
胡植如蒙大赦,又偷偷看了钟天政一眼,见他面无表qíng,急忙转身出门。
他走之后,文笙就这个价钱向曲、董二人解释。
“掏钱太痛快了会有麻烦。毕竟咱们假扮含兹国的族人,程国公在含兹人眼里哪值一千万?这个钱数就不少了,我估计蒋海龙一样肯做。”
安抚完二人,文笙又就押金的事和他们商量:“收拾收拾这就离开于泉吧,你们赶紧联系京里,看看钱准备的怎么样了,先换五十万两的银票。准备好了。咱们漳州会合。”
曲俊带头应了,接下来有事可做,好歹转移了注意力。不用老是挂着李承运在敌营里的处境。
文笙却单独同钟天政道:“阿政,李承运那里,你还需想办法关照一下,曲俊说他挨了一通鞭子。丢了半条命,沙昂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我担心他撑不住。”
钟天政皱眉:“只能叫胡植那里快着点,我要能控制晏山之子,何用如此麻烦。”
文笙坚持己见:“东夷那边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只要你用心去想。就肯定有办法。”
钟天政长叹一声:“李承运从前仗着权势为所yù为,为你做的那些事,对他而言不过是另类的玩乐。你何用为他如此耗心耗力。若非他年过三旬,有妻有子。我真要以为你对他……”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扭过头来打量了一番文笙,疑道:“难道是真的?”
文笙简直都要气笑了,好半天冷静下来,道:“阿政,你在侮rǔ我和程国公。当日我被凤嵩川使计诓到杨昊御的私宅,差一点就喂了老虎,是程国公带人把我救出来,甚至不惜和杨昊御撕破脸,那时候我就想,程国公虽然是皇亲国戚,平时行事多有荒唐,却难得率直有真xingqíng。为此我甚至愿意做程国公府的门客,只是他没有应允罢了。”
钟天政听得出神,道:“那时候云鹭跑去他那里,没来向我求救,不然我也会带人去把你救出来。”然后他摸着下巴微微而笑:“你若要给我做门客,我肯定立刻就收下你。”
文笙嗤笑一声:“云大哥躲你还来不及,只怪你自己坏事做的太多。”
说到这里,她望着钟天政,语气变得有些怅然:“我以前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你总听不进去,肯付出,能退让,才会有福气,若总是机关算尽,未必能得善终。”
钟天政未语,气氛有些凝滞。
文笙将左手张开,伸到眼前,那年虎啸台她和熊越赌命,危急关头以左手抓住了对方的刀锋,后来伤虽然好了,伤疤却未完全消失,在她左掌的掌心添了一道深纹。
此刻她看着这道深纹,唇角翘起,微笑道:“指望你哪里指望得上,我手伤得那么厉害,第二天在丝桐殿,还要弹琴和你争状元,明知道我疼得厉害,也没见你让一让。”
钟天政被她说得一下子想起了那些往事,脸上露出温柔笑意,当即顺着杆爬:“留下疤了?我看看。”
他伸手要去拉文笙的手,文笙反应甚快,“嗖”地一下将手背到了后面,大大的眼睛警惕地望着他,“你又想gān什么”简直呼之yù出。
钟天政哈哈而笑,拿手点了点她,道:“好,听你的,放心吧,我也来退让付出一次,看会不会有李承运这样的福气。”
说完了钟天政脚步轻快出门去,找来了胡植详加吩咐。
虽然文笙并不知道他具体怎么安排的,但文笙却有把握,只要钟天政想,就必能保得李承运在敌营里安然无恙。
很快钟天政jiāo待完了回来,心qíng很好地同文笙道:“我叫胡植准备去了,一会儿送咱们出城,穆大夫那里怎么办?”
文笙道:“一起走吧,我来同他说,等出了于泉再分开,他想去哪里叫曲俊他们护送一程。”
穆大夫断言文笙的伤需要休养三个月,好在经过这十余天的调理,文笙只需按方喝药就能一夜安睡到天亮。
如此也就不用穆大夫再紧盯着,文笙自忖她的身边并不安全,不想再拖累老人家,正好趁这机会将他送走。
钟天政并无异议,讨好道:“等咱们出了城就叫胡植回来,曲俊他们和穆大夫做一路,你我一路,咱们两个去彰州,我叫胡植备辆车,谁都不带,到时候我亲自给你赶车。”
文笙笑笑:“好。”
她去和穆大夫说了离开的事,穆大夫自从来了于泉,就呆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对于泉自然毫无留恋可言,他给文笙最后把了一次脉,开了药方,这才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发。
等几人都收拾妥了,胡植也将车备好,送大家出城。
胡植以银子开路,陪着众人顺利出了于泉北门。
又走出一段路,直到四下无人,车队这才停下来,胡植要回城,其他人要各奔东西。
曲俊本以为胡老板最初是受了自己胁迫,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几个,应该拿出送瘟神的架势来,调头赶紧回于泉去,谁知道人家送了一程又一程,这个恋恋不舍啊,简直要洒泪而别了,登时肃然起敬,和董涛道:“都说和气生财,怪不得人家胡老板能赚大钱!”
闲话休说,胡植回于泉,曲俊、董涛护送着穆大夫西行,他们要先回到大梁军队控制的城池再同京里联系,剩下文笙和钟天政两个,北去彰州。
钟天政果然亲自为文笙驾车,一路照顾周到。
开始几日,两人还需绕路躲避着东夷军队的岗哨和派出来的斥候,没有了外人,钟天政不必隐藏身手,有的时候遇上对方人少,他根本避也懒得避,引到偏僻处直接弄死了事。
如此很快出了东夷人的地盘,离彰州越来越近。
文笙道:“咱们离开军前时间也不短了,不知现在仗打得如何,京里对成巢惨败是个什么态度?”
钟天政叫她稍等。
这天安顿下来之后,他出去了片刻,回来告诉文笙,军前qíng况如他们之前所料,朝廷的人马还驻扎在成巢附近,这半个多月双方都没有什么大动作。
叫人奇怪的是,京里竟也没有什么动静,就像不知道成巢的一把大火烧死了数万军民一样。
建昭帝七八天上一次朝,每回坐不上半个时辰。
谭皇后将杨昊御年方五岁的长子接进宫,养在了跟前。
不知是因为这个,还是杨昊御突起孝心,这段时间频繁入宫,他还不是自己去的,最近每回入宫,都带着长顺侯王光济。
第三百一十一章 梦有醒时
消息经过了钟天政的筛选,他会将京里谭皇后和王光济的举动说给文笙听,是觉着这两条都非常有意思,文笙肯定会感兴趣。
文笙果然颇为关注。
谭皇后之举,到底是建昭帝的安排,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若是前者,难道是杨昊俭的地位不稳,建昭帝因为成巢之败有了旁的打算?
若是谭皇后自己……这么大的事,谭皇后不会是一时心血来cháo,必定事先同父兄都商量过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谭家在皇位继承人上真正支持的是大皇子杨昊御,甚至直接就是皇孙?
文笙本以为谭瑶华和白文瑞之女订婚,意味着国师府已经准备在建昭帝百年之后,继续辅佐他选定的继承人杨昊俭,现在看来,竟可能不是那么回事。
不知谭瑶华本人是不是知道,又作何想法。
建昭帝身体越来越糟,京里围绕着即位人选,想必各家都在紧锣密鼓,形势紧张到一触即发,这个时候,王光济又跟着蹦跶什么?他一个刚招安不久的匪首,难道不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避嫌吗?
钟天政带回来的消息太少,文笙想不明白。
文笙身体不好,钟天政放慢了速度,一路晓行夜宿,中间游山玩水,闲谈八卦,四五天之后到达彰州。
彰州虽然也在开战,比起白州来qíng况好多了。
城池府县好歹都在朝廷手里。
彰州境内有几支小股的敌军,每支千八百人,多是海盗和列登私军,他们藏身山野,伺机出现在城镇外头。像饿láng一样,抢了就走。
钟天政和曲俊把会合的地方约在了彰州云峰的乡邑村,他和文笙因为是直接过来,到得稍早。
乡邑依山傍海,云峰高且陡峭,因为山道险峻jiāo通不便,这个小村落既偏僻又安静。在这个乱世。像个世外桃源一样,若不是钟天政路指得详尽,曲俊他们根本不可能找来。
村里有百十户人家。村民看上去一个个都很老实淳朴。
村长是个五十出头的老者,名叫何大海。家里十几口人,三世同堂,最小的孙女刚两岁。
这样一大家子。文笙真没想到也会和钟天政扯上关系。
但事实上确实是这样,据何大海自己讲。他们本是临县的百姓,几年前东夷人杀进彰州,他们全村人一起逃难,路上饿死了不少人。幸而遇上了钟天政。
钟天政给他们指了这里,还带着人帮他们安了家。
刚开始时没渔船也没粮种,全靠钟天政接济。直到这两年自给自足,大家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文笙闲来无事。就把周围的环境好好察看了一番。
村子里看房舍有上百户,但实际上像何大海这样人家的只占了一半,另一半先前空着,直到钟天政带着文笙择一户住入,周围才开始陆续有人住进去。
虽然这些人也多拖儿带女,单看外表和原来的村民很难区分,但文笙不用想就知道,这些肯定都是钟天政的亲信。
狡兔有三窟,钟天政也不遑多让。
何大海还特意提醒她,云峰上有很多豺láng虎豹,吃人不吐骨头,所以没事千万不要往山上跑。
文笙扭头向着一旁黑魆魆的云峰望去,心中不禁一动。
转过天来,她就叫钟天政陪着她到山上转转。
钟天政依言陪她去爬山,二人上到一处坡顶,居高临下,正可以俯视乡邑村的全貌。
文笙搬了块石头,对着乡邑村方向坐下来歇息。
钟天政笑道:“你看这里如何,山青水秀,民风淳朴,住在这里不问世事,任它外边天翻地覆,这小小村落风chuī不着,雨打不着,待救出李承运,jiāo给曲俊他们带走,你我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文笙心说很好,就是离战场还是太近了。
钟天政在她身边坐下来,道:“村里有不少孩子,你无聊的时候可以教他们识识字,背背书。他们都很听话,绝对不敢惹你生气。”
文笙暗道什么意思嘛,我又不是有教人读书的瘾。
她托腮遥望山下,道:“等救出李承运来再说吧。说不定等蒋海龙来过一趟之后,这里就不像现在这样清静了。”
“到时候咱们到云峰外边jiāo易,放心,蒋海龙是个聪明人,等这边显露一下实力,他知道贪得无厌的话得不偿失,自然也就见好就收了。”钟天政考虑得十分周到。
“钱数没有问题吧?五百万两他可答应了?”文笙知道路上这些天钟天政与手下人联系一直未断。
钟天政似笑非笑:“你都发话了,他如何敢不应。”
文笙怅然道:“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五百万两银子,等这场战争平息,要赈济受战火荼毒的几州百姓也用不了这么多钱。但愿拿到这笔钱的人能够体念到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将它用在邪途。”说罢,眼角余光向钟天政望去。
钟天政却未注意,撇了撇嘴,无奈道:“过两天曲俊会把第一笔五十万两送来,蒋海龙那边会派人过来取,行了,这事定下来就不要再琢磨了,想多了小心晚上睡不着觉,当着这碧海蓝天,青山红瓦,张口银子闭口钱,扫不扫兴?”
但过了两天,qíng况却突然有了很大的变化。
曲俊的五十万两银票准时送来,蒋海龙那边却来不了了。
朝廷的一支人马乘着战船从飞云江入海口出发,兜了个大圈子,悄无声息突然出现在了榆荚岛附近,榆荚岛是蒋海龙的老窝,如今他手下的大批海盗都在大梁沿海捡便宜,家里防守空虚,被偷袭了个正着。
损失还在其次,不少海盗的家眷被当场抓的抓。杀的杀,蒋海龙因为这事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和这边做生意。
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东海几支海盗闻讯立时炸了锅,纷纷组织人手,誓要给大梁点厉害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