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被bī得无法,越到走投无路,越是用人之际,陈大公子深明其理,想着不管这陆不逊为什么而来,他都要表现得礼贤下士,此人武艺如此高qiáng,就算招揽不了,能结个善缘也好。
谭芝这边未等过去,那边厢王十三已和文笙联袂过来。
王十三适才在钟鼓楼上和文笙将话说开了,心里像挪开了一块大石,长长松了一口气,慨叹道:“早知道说了之后如此轻松,我早就说了,奶奶的,这些日子可憋死老子了。”
文笙斜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舅舅不提,你还不知会瞒到什么时候。又怎么会憋死?”
王十三诉苦:“是真的,憋死了,不但心里憋,身上也憋得慌。”
文笙听他又说胡话,嗤笑道:“二十年都这般过来了,这时候有什么难熬?像你这样的顺着心意惯了,往往却越不让做什么越想尝试,你少胡思乱想就好了。”
王十三瞥她一眼,低声嘟囔:“我那不是没遇上你嘛。”
两人隔窗看了好一阵梅林的景致,又说了一会儿话,看时间不早了,才悄悄下楼来,到陈家门口,看会不会等到熟人。
所以王十三离远一看陈大公子自轿子里出来,心里别提多高兴,眉飞色舞迎过来,那个热qíng洋溢。
“哎呦,大公子,谭兄,过年好,过年好!”
他向着陈大公子离远一拱手,又走近了拍拍谭芝的肩膀,以示亲热。
他这么熟不拘礼,连美貌媳妇都带出来了,谭芝甚觉有面子,笑道:“陆兄弟贤伉俪过年大吉。”
文笙隔了几步远,裣衽回礼。
陈大公子将目光自文笙身上挪开,亲切笑对王十三道:“怎么不进府,却站在这里chuī风?”
王十三搔了搔脑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qíng:“我们两口子来嘉通时间尚短,没什么朋友需要应酬,出来随便走走,就逛来了大人家门口。我适才正在犹豫,想进去给大家拜个年,又怕大人和公子们问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陈大公子看他这为难的样子,猜测他是经过考虑之后,打算拒绝自己家的邀请,年后不来做头等门客了。
不知这里头有没有江审言从中作梗。
奇怪了,江审言为什么这么看重这陆不逊?
他脑袋里疑惑一闪而过,笑道:“既然来了,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谭芝,快请客人进府去,看看二弟在不在家,再叫上几个和陆兄相熟的,一起喝两杯。”
王十三装憨:“不用,不用。”连连摆手间已被谭芝推着进了门。
文笙抿嘴而笑,跟着后面,迈步进了陈府。
一路认识不认识的,王十三全都热qíng地打招呼,到将陈家众人弄得懵蹬蹬摸不着头脑。
真正让到客厅里坐下来,谭芝考虑到陆不逊这次来带着女眷,到没招呼那么多人,陈大公子坐主位,他在末位相陪,叫了个小丫鬟过来斟茶倒水。
王十三屁股坐在椅子外沿,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寒暄了两句,进入正题:“不瞒大公子,我夫妻二人此次本是来嘉通寻亲的,没找着人,才经人介绍在贵府上做个门客,混口饭吃。我这人有个毛病,一旦受了刺激,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qíng绪,所以师父教我武艺时,千叮万嘱,不可动真火,出手时要留人余地。”
听听,什么是高人,这就是高人啊。
陈大公子愈加动心,道:“那件事本也怪不到你,是韩央咎由自取。我已经向父亲禀明,谁也不会再揪着这个不放。陆兄弟若是因为这个有所顾忌,大可不必。”
王十三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不是因为这个,年前那回见面之后,我是很想过来府上帮大公子分忧的,谁知这两天才知道,陆某竟与江大人沾着亲,所以,怕是不方便。”
陈大公子和谭芝大感意外。
可看王十三的样子又不像是假的。
难怪那天他夫妻出来逛街,江审言还把狄氏兄弟派了一个跟着。
王十三小心道:“说是亲戚,其实也是从江老夫人那里算起的,隔着好几层。我和内子商量了,觉着江大人大约是觉着我来贵府做门客,叫他面子有失,才反对这件事,另外,我们也听说了,他的夫人姓吴,和陈大人这边终不是一路,怕你们也觉着别扭。”
陈大公子暗忖:“这人到是直肠子,我还从未听人这么毫不掩饰地把吴、陈两家矛盾当面挑明。”
他苦笑道:“陆兄弟你多虑了。江大人的夫人乃是吴氏旁支,再说江大人持身甚正,事事以国事当先,应当不会介入这些事qíng。”
王十三与文笙jiāo换了个眼色,没想到陈家人竟是如此评价江审言。
难道他还真是个好官?
王十三一本正经道:“大公子,我虽不能来府上做门客,但那韩央终是被我打伤的,给贵府添了麻烦,就算我欠你们个人qíng,我看大公子方才回来,面色不豫,似有心事,若是有什么需得我帮忙,千万不要客气。”
第四百零四章 你有困难我帮忙
王十三说这番话的时候,不管表qíng还是语气都非常诚恳。
陈大公子登时就露出了感动之色。
“陆老弟真是侠字当头,义薄云天。我陈子实认下你这个朋友了。”
对方提到芙蓉瓦舍里发生的不快,到叫他心里一动。
陈子实虽不认为王十三这么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能够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帮着陈家化解这次危机,但今天在场捣乱的几个,也是习武之人,武功还不弱。
安国公府的头等门客。
这陆不逊自己都说了,他一受刺激,就控制不住qíng绪,若是能够说动了他出手,去教训那几个捣乱的门客,说不定就会将事qíng闹大,转移众人的视线,若是再将江审言也牵扯进来,那就太好了。
陈子实非常心动,受限于身份,不好开口,只做出了一副yù言又止颇有苦衷的样子。
谭芝意会,赶紧道:“陆老弟你不知道,说起来当真气人。大公子今天在芙蓉瓦舍包了场子,请大伙听曲看戏……”他将安国公府门客捣乱,口出污言秽语的事说了。
王十三登时义愤填膺,撸胳膊挽袖子:“谁,奶奶的竟敢如此放肆,活腻味了?谭大哥可认得那几人叫什么名字?”
果然是脾气bào躁,容易激动。
文笙在旁看着想笑,赶紧借着喝茶遮掩过去。
自己怎么发现的这块宝贝,只看他这样子,不止眉毛眼睛,简直连头发梢都是戏,就算陈大公子和谭芝两个之前根本未曾想过利用他。看他混成这样,也会忍不住被牵着鼻子走。
难怪在于泉的时候,他那么顺利就骗过了沙昂,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陈子实一看有门,假意相拦:“陆老弟,大过年的咱不谈这些,我叫厨房整点儿酒菜。你陪兄长喝两杯。叫谭芝也一起,平素还有谁相熟,看看在不在。一起也叫来,弟妹那里不用担心,叫你嫂子陪着。”
常言道,酒壮怂人胆。何况这么个楞头青。
几杯酒下肚,他自然会抢着去做。拦都拦不住。
文笙可不想到后面去,一会儿她还有话想说呢。
趁那两人不注意,她向王十三悄悄使了个眼色,王十三当即心领神会。摆手道:“大公子不必再招呼了,就咱几个的话,你和谭大哥都不是外人。我媳妇一个桌儿就行,不用回避。实不相瞒。内人不但擅长写字画画,弹琴唱歌也很厉害,而且她博闻qiáng记,知道的事非常多,大公子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可问问她。”
文笙心道你夸我可真卖力气。
十三都帮她将牛chuī出去了,文笙见陈子实和谭芝吃惊地望过来,不好再说别的,矜持一笑,像足了世外高人。
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陈子实自己也舞文弄墨,闲时弹琴chuī箫附庸风雅,听王十三将话说得这么大,不禁将信将疑。
但他可再不说叫文笙去后宅另开一桌的话了。
四人落了座,陈子实只留下两个心腹仆从在旁伺候,将其他人都打发出去。
三杯酒下肚,陈子实和谭芝好话一哄,王十三和他二人简直是相见恨晚。
“大公子,改天叫谭兄带我去认认人,放心,我也闹不出人命来,就打成韩央那样,扔到安国公府门口,算是给他们个教训,看以后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陈子实不好笑出来,qiáng作忧色:“我看今天那带头之人孔武有力,随便一丢,就将一锭银子嵌在了桌子里头,咱们府上的门客竟无一个是他对手,不然也不会任他们大摇大摆离去。老弟和这件事并无关系,怎么好叫你去涉险。”
谭芝端起酒杯来,笑着劝道:“大公子您有所不知,从来是qiáng中更有qiáng中手,我们这样的上去,那是涉险,说不定有去无回,可依陆兄弟的能耐,真不算什么,也就是活动活动筋骨。”
陈子实长长松了口气:“如此就全仗陆老弟了。”
王十三大手一挥:“小事一桩。”
定妥了这件事,陈子实是真觉心弦一松,虽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谣言之忧,但能给京里的老百姓制造点别的谈资,给吴皇后那边一点厉害瞧瞧也是好的。
最妙的是,出手的还不是他的人。
谭芝从旁敬酒,道:“若是旁的事,这口气咱们就忍了,偏偏那几个狗贼含血喷人,意图污蔑贵妃,污蔑贵妃就是污蔑圣上,污蔑咱们南崇,陆兄弟出手,不但是出于朋友的道义,也是为国除害,来,哥哥先gān为敬。”
王十三笑着把酒喝了,状似无意道:“谭大哥,你要这么说,那我要说两句,他们话已经出口,我就是把那几个狗贼舌头全都割下来,也不可能再收回去,治标不治本。要想不影响到贵妃,你和大公子还是应该再想想旁的办法。”
陈子实心说可不是嘛,王十三说的正是他反复思量的,他这会儿都有些坐不住了,只想赶紧把这粗人送走,然后去跟父亲禀报,再找门客幕僚来一起商议。
他长叹一声:“百姓无知,人云亦云不说,还尤喜欢这样的传闻,就算官府出面抓杀制止,也只会适得其反。这件事还真是棘手。”
文笙已经吃好了,放下筷子,微微一笑:“关于这个,我到是有点想法。”
陈子实没想到文笙真会开口,连忙道:“愿闻其详。”
文笙接过仆从递过来的茶盏:“我刚听谭兄说,当那台上女子唱歌时,众人恍若失魂,目眩神迷,脑袋里完全没有办法想旁的,谭兄,你能不能再详细说一说,你那会儿想到了什么,身体是否觉着有异?”
谭芝张了张嘴。老脸一红。
他那会儿旖念横生,想到什么实在无法对一个还不是很熟的女子诉诸于口。
文笙看他窘迫的模样,心下愈加确定,转向陈子实道:“大公子,我觉着今天之事并不是偶然发生,而是早有预谋。那几个门客,哪怕出自安国公府。不受人指使。也不敢擅自就发难。”
陈子实微微颔首,他也是这么想的。
文笙清亮的眸子注视着他,竟叫他莫名觉着有一股压迫感。
“那大公子可曾派人去调查那唱歌女子的底细。她是什么人,跟谁学艺,什么时候出现在嘉通,这期间又与哪些人往来?”
陈子实被她点醒。正要吩咐亲信随从立刻去做,文笙又补充了一句:“以歌声来影响他人。这个很难,并不是说多练就可以做到,据我所知,两三年以前。在大梁的都城奉京,有一位妩大家歌声也是这样,可以轻易撩动听者的qíng绪。奉京和嘉通相离万里,不知这其中是否有关联。”
陈子实吃惊之下肃然起敬。起身离座,深施一礼:“多谢弟妹以这么重要的消息相告。”
文笙连忙站起还礼。
谭芝惊道:“难道是大梁来的jian细?”
陈子实先吩咐亲信:“赶紧去查,打听一下那歌jì跟谁学的这妖法,看看是不是那位妩大家到了嘉通。小心些,不要打糙惊蛇。”
亲信领命而去,陈子实又道:“这个事qíng我须得立刻回禀家父,请他来定夺。真是抱歉,这酒我就不能陪着陆兄弟喝到底了,谭芝代我招待贵客,反正是自己人,等这件事处理完了,我必定好好摆酒,向贤伉俪致谢。”
他拱着手连连道歉,王十三大度地将手一摆:“大公子说这个就外道了。正好我夫妻二人也酒足饭饱,这就告辞了,等明日再来听谭兄的消息。”
谭芝代陈子实千恩万谢将人送走。
天已经黑了,陈家派了马车,将王十三和文笙一直送到三泰街顺福里江府门口。
门上早等急了,管家江禾亲自守着,一见二人回来,长出了一口气。
他见了马车的标记,又过去问了问,确定果然是陈家的马车将二人送回来的,神qíng不由变得有些微妙。
江禾提着灯笼前头带路,送两人进府,嘟囔道:“陆少爷,您这大年初一就在外边吃,还喝了酒,提前也不打个招呼,阖府都没吃晚饭等着您呢。”
回来就又得面对着江审言。
王十三心里头对这个便宜舅舅还真有些发怵。
不过能害他大年初一饿肚子,王十三真是说不出得幸灾乐祸。
文笙仿佛知道他所想,道:“江大人呢?”
江禾答道:“大人出门了,晚上不在家吃。”
奶奶的,白开心了。
王十三问:“老夫人呢?”
王十三不清楚他和江审言是甥舅的事府里已经有多少人知道了,毕竟他爹是陆鸿大,想来江审言也不会大肆宣扬,故而当着江禾,依旧是用原先的称呼。
江禾偷偷瞥了他一眼:“老夫人等着你和顾姑娘呢,打发人到前院来问过好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