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捕头受了严令,平素不得主动去与自己人联络,之前只知钟天政人在关中,却不知他去赴了白云坞主的鸿门宴。
所以他听钟天政这般问话,心里很是奇怪,没敢露出来,恭敬答道:“回公子,朱子良率兵北撤还是上个月的事qíng,听说是南崇那边有意休战,所以大梁兵虽然撤下来,林世南却没有趁势咬着不放。”
朱子良撤兵,发生在董涛到了白云坞之后,所以文笙对此半点都不知qíng。
虽然这盛捕头有些答非所问,但恰是从头叙说关中局势,给钟天政解惑,文笙不禁侧目,这看着也是个机灵人,为什么偏要给钟天政效力?
钟天政没有作声。
盛捕头继续道:“大军开进诸州府之后,朱子良下令将大到知府通判,小到县丞捕头,数百官吏抓了起来,关进大牢。关中一下子就变了天。”
钟天政皱眉:“什么理由?”
“说是私下里与叛贼相勾结,已经掌握了真凭实据,他要将这些官吏一网打尽之后连证据一并押送进京,jiāo由朝廷处置。”
眼下大梁乱成这样,何为叛贼还真不好定义,钟天政、杨昊俭自然是板上钉钉跑不了,官吏们若是与李承运jiāo好,也不敢保就安全无虞。
盛捕头不闻钟天政发问,接着道:“朱子良抓人、抄家、封店,没有人敢说个‘不’字。控制了州县之后,他带兵先去了袁家集,又去了南湖道。”
文笙明白了。
这俨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其中的关节也好猜测。
朱子良已经投靠了白云坞主,自不会再为大梁抵御南崇兵,撤回来先抓杀一批大梁的官吏。为白云坞主出山做准备,跟着就是对付已经落入白云坞视线的十三和谭家众人了。
她出声问道:“袁家现在什么qíng况?”
盛捕头听着上头有女子发问,下意识想要循声望去,脑袋微动,又硬生生忍住了,匍匐在那里,没有作声。
文笙知道。他这是在等钟天政发话呢。遂两眼眯起,向一旁座上望去。
钟天政无法,只得轻咳一声:“说吧。袁家怎么样了?”
盛捕头不敢表现出好奇来,道:“朱子良将一位副将留在了袁家集,将袁家人都软禁起来,听说一个一个地审。也不知道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文笙心中一动,问道:“娄通判和他的妻弟现在何处?”
“全都在牢里呢。”
钟天政手在桌案上轻扣了几扣。沉吟道:“谭家的人……”
盛捕头壮着胆子回道:“属下不知。”
“那你就带人去打听一下。”
盛捕头三人既然bào露给文笙知道了,只能由暗转明,钟天政懒得另行安排,索xing跟文笙问了一下谭家人之前落脚的村庄。叫他们去跑个腿。
文笙说归说,心里却已是不报什么希望。
她现在就想赶紧找着十三。
盛捕头领着徒弟出门办事,将儿子留下来伺候钟天政和文笙。
文笙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平民百姓不关心大梁北方的局势,钟天政的手下好歹在衙门当差。不会毫不知qíng。
钟天政将盛平叫进来一问,果然,据盛平道,之前朝廷邸报称摄政王杨昊御在肃州东南泽西山与吉鲁国元帅特慕尔会晤,两下对见面的结果都很满意。
杨昊御回到奉京,而吉鲁国大军一直往东南开,驻扎到了肃州的东部。
而杨昊御给离水方面下的最后通牒引起了轩然大波。
李承运、纪南棠双双写了奏章申辩,指出摄政王几项处置的种种不妥,朝廷里更是有很多勋贵跳出来附议,进言说这般糙率必引起严重后果。
杨昊御刚将进言的人下狱,转头就被太皇太后下懿旨给放回家,官复原职。
杨昊御和谭家的矛盾由来已久,现在更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原本杨昊御手里有兵,身为皇帝亲爹,后头又聚集了一众皇亲国戚以及权贵世家,但现在事涉李承运,这些人意见不统一,被分化出去了不少,而谭家也担心一旦动了杨昊御,奉京大乱,吉鲁的大军必定趁火打劫。
双方都有顾忌,投鼠忌器之下,只缺一个引信。
至于说北方在打仗,盖朝廷军队不时挑衅,制造与纪家军的冲突,两下常有磨擦。
盛捕头二人直到深夜才归。
文笙无暇忧心远方的局势,他俩带回的消息正如她之前所料,谭家众人所住的小村庄早已经无人居住。
村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看不出来所期曾有外人住过。
正因为收拾得太gān净了,反到叫人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钟天政将人都打发出去,征求文笙意见:“你看南湖道还有必要去么?”
没有自己人可用实在是不方便,只好假借钟天政的手。
文笙道:“去南湖道,一是为了看看董涛和谭五先生有没有脱险,再是为了和十三会合。既然你有手下在,便叫他们去办,我们在这里等消息好了。”
钟天政心烦不已:“你要威胁我到何时?”
文笙微微一笑:“到你将十三找来。”
等有了十三,威胁你的就不是我了。
钟天政没有听出她言下之意,把人叫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
文笙坐着旁边监视,到未发现他捣鬼。
不过这好歹算进了城了,钟天政吩咐完将人都打发走,也没说一句叫他们帮着跑腿抓药,不知是觉着风声紧,还是不愿叫手下知道自己病得不轻。
接下来,文笙便和钟天政在盛家耐着xing子住了三天。
三天时间盛家人进进出出忙活,结果却不尽人意。
董涛和谭五先生音讯皆无,确定没在南湖道出现过。而王十三不知藏到了哪里,竟也没有找到。
钟天政忍不住道:“说不定那两个还在地底,根本没能逃出来,至于王十三,不过一介莽夫,离了你跟前,哪是朱子良的对手。”
文笙待要反唇相讥,钟天政又道:“说不定朱子良只要同他说,知道你在哪里,他便乖乖跟着人家走了。”
这到有可能。不过那不是因为他蠢笨,而是他将我看得太重了。
文笙心道。
但就算如此,十三也会留个心眼,加上有《明日真经》护体,到时候难以收场的还是朱子良。
文笙对十三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她冷冷道:“那又如何,这正是他这莽夫的可爱之处。”
钟天政看看文笙脸上,明智地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文笙皱起眉:“十三不会不防备朱子良,他肯定没事,不知藏在哪里,到是谭家众人危险了。要想办法提醒奉京那边一声,你赶紧把谭家那两个放出来。”
钟天政没有拒绝,一趟白云坞之行,不管他还是文笙都心有余悸。
那疯子死在湖底还好,若是没死,有这么个武艺高qiáng且行事yīn毒的人在暗中惦记,想想他那控制人的手段,钟天政也觉着背脊发凉。
他问:“我呢,你准备什么时候放了我?”
文笙避而不答:“你且将人放了再说。”
钟天政还想争取一下:“何必那么认死理,以前我们是敌人不假,但现在有白云坞的人,有朝廷和吉鲁国,难道就不能联个手么?杨昊俭那里留下的残兵败将归拢归拢也有几万人,我可以命令他们去帮李承运打个头阵,如何?”
文笙不为所动:“先放人。你能活到现在,全靠我拿自身养着,总得叫我先收点利息。”
文笙的固执,钟天政很早就深有体会,而今又尝滋味,他不知为何没有生气,心底涌起一阵惆怅。
“好吧,我先把这边安排一下,再带你去放人。”
转天夜里,天女湖边高耸的镇妖塔不知被何人趁着夜色刷上了红漆。
上头留有几行鲜红的大字:钟天政已自白云坞平安返回,后周余孽们,朱子良,付兰诚,尔等怕是不怕!
字太大了,离着好远就能清晰看到,任南湖道驻军如何遮掩,风声还是传了出去。
第四百七十二章 最后的机会(二合一)
钟天政现身南湖道,这消息不管是真是假,都够朱子良忙乱一阵子。
趁朱子良的军队还未到浦川来大肆搜捕,由苏小六在前头赶车,文笙和钟天政同坐车内,一行人出城,直奔阳沽。
钟天政派人在镇妖塔上留书,王十三若是听说,也必定会赶到阳沽打听文笙的消息,到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合了。
钟天政到浦川之后又发了两回高烧,他自己也知道qíng况不大妙,却一直忍着没找大夫。
钟天政现身南湖道,这消息不管是真是假,都够朱子良忙乱一阵子。
趁朱子良的军队还未到浦川来大肆搜捕,由苏小六在前头赶车,文笙和钟天政同坐车内,一行人出城,直奔阳沽。
钟天政派人在镇妖塔上留书,王十三若是听说,也必定会赶到阳沽打听文笙的消息,到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合了。
钟天政到浦川之后又发了两回高烧,他自己也知道qíng况不大妙,却一直忍着没找大夫。
此次路途中住宿,他问文笙:“谭五先生下落不明,谭家其他人生死未卜,说起来那两个还要谢谢我yīn差阳错救了他们xing命。明日我就放了他俩,你也别吊人胃口了,说说看,准备如何处置我这俘虏,是杀还是剐?”
救出谭家两人之后怎么处置钟天政,文笙确实想了一路。
手起刀落一了百了,恶贯满盈的鬼公子死了,大梁百姓俱都拍手称快。
只凭段正卿等人掀不起太大风làng,数万勤王师群龙无首,多半会变成山贼海寇。
这若是发生在白云坞那事之前。自然没什么可犹豫的,即使她与钟天政有那么深的纠葛……
“白云坞主若是死在湖底还好,若是没死,正好接手我的人,还不如留我xing命,约束他们,同那些后周余孽斗个两败俱伤。”钟天政淡淡地道。
他这猜测与文笙心中所想也差不多。
当一个决定涉及大梁国运。决定几万甚至几十万人的安危生死。需要权衡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起决定因素的不再是善恶有报欠债还钱,也不是她和他过往的那些恩怨。
“我们来分析一下大梁目前的局势吧。”钟天政眼见神qíng微动。心道有望,继续游说。
“白云坞是你我共同的敌人,倘若求神拜佛有用,我想你此时不惜代价也要求老天爷收了那疯子。可惜……”钟天政撇了下嘴,他从来不相信老天会怜惜苍生。
文笙琴放膝上。不用声色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杨昊御恨我入骨,对他表兄李承运,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再来说吉鲁国。实乃是一帮贪婪无厌的野蛮人,开门放进来容易,要再送出去可就难了。李承运到现在还将野心半遮半掩,就为了图个好名声。勾结外敌这种事想来不敢去做。”
文笙淡淡反驳:“不是不敢做,而是不屑为之。”
钟天政笑笑:“好,我不与你争。这么数下来还剩一个谭家,你们与谭家最终能成为盟友么?怕是很难,谭梦州不死,谭家不会放弃太皇太后的权利,这可不是你救两个人这等小恩小惠能改变的。”
他咳了几声,毫不在意地拭去了唇边血渍,笑道:“天下之大,举目都是敌人,也许有纪南棠保着,李承运最终能拿下江山,可到时候遍地焦土,这大梁不知还剩下什么?”
文笙望向他,目光平静又幽深:“说说你吧,即使我这次放了你,你的身体又能撑多久?够你打败敌人实现夙愿的么?”
钟天政收起帕子的手顿了顿。
文笙接道:“我顾文笙在大事上向来不打诳语,这次我可以不杀你,还帮你把身体彻底治好,但你要跟我回开州去。”
钟天政瞳孔微微收缩:“这是条件?你要囚禁我?”
“阿政,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去开州我保证你可以活下来,你将杨昊俭和他那些残兵败将jiāo出来,谭兄、华飞舟、吕磬以及那些被你残害而死的人,这许多条人命我为你一力承担。至于东夷人屡次进犯大梁东南诸州所犯罪孽,我与你以余生将功补过。”
文笙作出这个承诺,意味着她给自己找了个天大的麻烦。
但她愿意去做,只要心安,麻烦些又算得了什么。再说非常之时行权益之计,她自信可以说服李承运和纪南棠。
钟天政眸光闪动。
文笙又道:“程国公得民心所向,执掌五州,初成气候,难道你到现在还觉着自己能战胜这么多对手,独揽天下?阿政,我也不是要囚禁你一辈子,往长里说,十年!十年够程国公理顺乱局,稳固江山社稷,为老百姓创一个太平盛世,到时候我必言而有信,放你离开大梁,你是要去东夷也好,去列登也罢,都随你的便。”
文笙给钟天政开出的价码初听起来要远远低于白云坞主,但却是她倾尽全力,一片诚心所在。
经过天女湖底呕心沥血的半个月,钟天政也该明白,除非出现奇迹,他的伤病已经严重到普天之下只有燕白和文笙可治的程度。
钟天政久久没有说话,就在文笙觉着他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听他问了一句:“十年隔绝,物是人非。那么你呢,你愿不愿意回到我身边,重修琴箫合鸣?”
文笙几乎是立时便摇了摇头:“不可能了,阿政,我之前说与十三已定下鸳盟,并不是虚言。”
钟天政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一阵骤然涌上的咳声代替。
待等咳完,他显然已经恢复了平静,道:“知道了。这么大的事,你给我点时间考虑。”
第二天上午,三人来到阳沽城西南的一座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