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和钟天政停下来,苏小六奉命去带人。
等到下午。钟天政的手下接到消息陆续赶来。
第一波到的是谭容华,由林庭轩带了五六个人亲自押送。
林庭轩等人显是已经盘问过送信的苏小六,对文笙守在一旁监视没有露出诧异之色,见过了钟天政,奉命把谭容华带上来。
谭容华被五花大绑着,苏小六提着他背后的绳子往钟天政脚底下一丢,喝道:“还不给我家公子磕头?”
谭容华被擒的这段时间显是没少受罪。蓬头垢面。身上衣裳皱巴巴的,一只眼睛乌眼青,嘴角青紫。肿起多高。
文笙见状不由地在椅子上挪了下屁股,这哪里还是乐城初见时那个自我感觉甚好的谭七。
谭容华挺身yù起,却被绳子绊住,没了乐器的乐师比没牙老虎还不如。他梗着脖子,张口便骂:“钟天政。你个无耻狗贼,老天爷怎么还不收了你去?”
钟天政“嗤”地一声轻笑,问一旁伺候的林庭轩:“怎么弄成这副德行?”
林庭轩恭声道:“这段时间公子不在,大家都担心不已。偏他张口便是诅咒,用词甚是恶毒,兄弟们气不过。这才……”
他打住,担心地偷偷打量钟天政。公子这次回来,气色怎么差成这样?
钟天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语气微嘲:“骂且由他骂,我又不会因此少块ròu,打坏了谭七公子,有人又该心疼了。”
林庭轩没敢接茬,谭容华这时候目光一瞥,已经望见了坐在旁边的文笙,不由地目瞪口呆。
“顾文笙,你怎么在这里?你还和他有来往?我就知道,是你们两个沆瀣一气害死了五哥。”
文笙皱了皱眉,道:“七公子稍安勿躁,我是来救你和谭小姐的,还请你闭上嘴巴等一会儿,否则我就要袖手旁观了。”
谭容华这些日子过得生不如死,一听文笙这话,顿时知机地闭上了嘴。
文笙见他好歹识趣,暗自松了口气,转向钟天政:“他的随从呢?”
钟天政手在眉心上揉了揉:“抓住了两个,还有一个当时就死了。”
他转向林庭轩,问道:“人呢?”
林庭轩回道:“都带来了,在外边。”
文笙虽然不怎么想搭理谭容华,还是耐心xing子问他:“是不是这样?”
谭容华这才看出来对方是真想放了他,不但是他,连随从都一并有救了,他牢记着文笙叫他闭上嘴巴,连忙点了点头。
钟天政微微一哂:“我既然答应你放人,又何必在区区几个随从身上弄鬼?”吩咐林庭轩:“等谭令蕙来了,将人一并带上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谭令蕙带到。
她被擒之时没带丫鬟,和她一起落入钟天政手里的也是谭家的两个随从,这两人年纪都在四十往上,在江湖上颇有名气。
诸人一齐被带上来,谭令蕙站在当中,看得出同谭容华相比受了一番优待,身上gān净整洁,除了人看上去有些憔悴之外,同奉京时相比没有太大变化。
她突然看到文笙,反应也很qiáng烈,但很快恢复了从容,甚至还露出一丝笑容来,点头道:“顾姑娘,别来无恙?”
文笙与谭令蕙并无深jiāo,欠了欠身尽到礼数,道:“我受谭五先生所托,前来请钟公子放诸位回京。”
谭令蕙闻言大大松了口气。
文笙叫钟天政给谭家诸人松绑,钟天政照办,又命人给他们几个搬来了座椅。
文笙就把谭五先生怎么找到她帮忙,二人又是如何同时接到白云坞的邀请,前往白云坞赴宴的经过详细给谭家人讲了讲。
她讲他们几人在白云坞的见闻,朱子良和付兰诚已为白云坞主控制,钟天政在旁任由她讲,没有阻止,只时不时低咳几声。
很快文笙便讲到她和钟天政由湖底脱险,谭五先生却生死未卜。
谭令蕙和谭容华面面相觑,脸上都变得煞白。
“朱子良控制了关中,现在谭康华、谭星华等人俱都下落不明,我此来,一是请钟公子释放诸位,再是希望你们能赶紧将这消息传回京里去。”
顾文笙会撒谎么,开这等一戳即穿的恶劣玩笑?谭家众人下意识都觉着不会,五叔这次带了这么多人来关中,竟然全军覆没,只剩了他们几个。
谭容华慌了手脚,连声道:“是是是,我们这就传信。”
说话间,他想要站起来,两腿发软,第一次竟没能站稳。
文笙沉声道:“七公子别慌,你们若是在关中无人可以联络,可以随我先去邺州,从那里转道回奉京。”
邺州是李承运的地盘,有纪家军驻扎。
谭令蕙苍白着一张脸,起身道:“不必麻烦了。多谢顾姑娘,我们谭家在关中有人手。”
文笙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救了人,也提了醒,能做的都做了,文笙自觉对谭家仁至义尽,接下来她要处理钟天政这边的事,还要赶回离水,应对一团乱麻般的时局。
谭容华转身yù走:“那就赶紧的吧,对了,我们的琴呢?”
众人都去看钟天政。
谭容华一下子又想到眼前这姓钟的也是大仇人,眼上神qíng变幻,钟天政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放人。出门的时候,别忘了把七公子的琴还他。”
谭容华俨然像只斗败了的公jī,低着头忍气吞声往外走。
谭家几个侍从跟在后头。
谭令蕙落到最后,不等谭容华回头来催,咬了咬唇,毅然抬头望向钟天政,道:“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问一问你。”
钟天政脸色难看,冷漠地道:“没那必要。”
谭令蕙目露仓皇痛苦之色,急道:“不,七哥,你们到外边等等我,只有两句话就好。钟天政,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关中来,为什么要假扮别人引你出来,我若不来,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问,就到死也不会明白。”
两行珠泪沿着她白皙的面颊簌簌落下,堂堂名门娇女看上去这般可怜,叫人心里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林庭轩等人识趣地退出去,屋里只剩下了谭令蕙、钟天政和文笙三人。
钟天政坐着不言不语,文笙见谭令蕙眼中含着泪向她望来,只好站起身,给了钟天政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抱着琴走出门去。
此时天已近huáng昏,夕阳斜照在院子里,留下一抹晕huáng。
“咣当”一声,大门被踹开。
一人两手抱臂,站在夕阳里,口里骂咧咧:“姓钟的小白脸听说还活着?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第四百七十三章 聚散匆匆(二合一)
对了,也不能说完全是老样子,十三语气动作都没变,只那胡子却如雨后的青青原上糙,茂盛肆意地长了起来。
他这么凶神恶煞一样破门而入,林庭轩登时如临大敌,率领手下yù上前拦截,谭家众人不认得王十三,担心被卷进去殃及池鱼,齐往边上缩,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王十三那蛮横的气势突然一敛。
“咦?哈哈,老子一会儿再同你们算账!”
他如旋风一般从众人面前刮了过去。
“可算是回来了,这么久没出什么意外吧?有没有受伤?”王十三见文笙手里拿着琴,神qíng轻松站在那里,心已经放下大半,等到了近前将她由头至脚打量一番,见她似乎连根毫毛都没伤着,心整个儿落回到肚子里,这才想起来问:“董涛呢,不是找你去了?”
文笙听到他问起董涛,脸上笑容不由淡了下去,道:“董大哥出了点儿意外,说来话长,我慢慢说给你听。”
王十三赶来,不但是意味着文笙多了一大助力,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她这么久没听到十三的消息,也颇为担心,不知为什么心里总隐隐觉着有些不安。
对对对,你快说说,你怎么会和姓钟的小白脸呆在一处?
王十三这短短一会儿好几次想开口问来着,文笙不说,他都快要憋死了。
林庭轩深深吸了口气,叫众人暂且退后,随时保持着警惕,不敢掉以轻心。自家公子之前可是在飞云江上吃过这两人的大亏。
谭容华这才认出来,敢qíng新来的这位。便是之前与顾文笙同行同宿,身qiáng力壮的侍从。
在乐城时,他还有底气嘲笑那二人,眼下却要靠着顾文笙救他脱困,实在是脸都没处搁了。
谭容华越想越是心灰意冷,看上去俨然一只斗败的公jī,只想堂妹赶紧出来。好尽快离开这鬼地方。此生再也不用见这些人才好。
文笙简单将qíng况跟王十三说了说,细节留待二人独处时再慢慢讲,等她说完。过去了差不多一盏茶工夫,房门一开,谭令蕙低头自屋里走出来。
她与谭家诸人会合,林庭轩按钟天政的吩咐将琴还给他们。
谭容华接了琴。以目示意谭令蕙趁对方没改变主意快走。
谭令蕙拿琴在手,转身往钟天政所呆的正屋望去。两眼红肿,贝齿咬着唇,神qíng却是少见得平静。
她定定望着,仿佛要把眼前这一幕深深刻在心底。而后收回目光,向着文笙深深一躬:“顾姑娘,我还记得当日你考入了玄音阁。初到我家做客,那时五哥还好好的。我请你到我那里小坐,听你说过一番话。你说,大道万千,端看各人选择,能自己做成一番事,比选个夫婿百年苦乐由他人qiáng得多。令蕙到现在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悔没有早听顾姑娘的话。”
文笙怔了一怔,这几年杂事缠身,她哪还能记得当初同谭令蕙、鲁雪芝那几个小姑娘随口说过什么,听谭令蕙大致意思不错,她也就不再纠正,回礼道:“谭小姐言重了。还请诸位赶紧回京,把这里的意外当面禀报谭老国师,勿令白云坞jian计得逞。”
谭令蕙点了点头:“多谢顾姑娘关心,我和七哥这便告辞了。”
谭家众人走了,王十三望着他们一行的背影,这才悄声同文笙道:“这就是那位谭家大小姐啊。”
文笙微微颔首,她脑袋里还在想着谭令蕙刚才的态度和她那番话。
那番话初听没什么,越琢磨越觉着其中隐约藏着怨怼。
王十三摇头“啧啧”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呀,长得不对爷胃口,脾气也不对爷胃口,原来都是谭家瞎chuī牛,世人捧臭脚。”
文笙听着不像话,横了他一眼。
王十三嘿嘿道:“这也到罢了,还是个睁眼瞎,看上姓钟的小白脸,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他说话嗓门不小,谭家人已经走远听不到了,林庭轩和他带着的人可都听着呢,登时一齐侧目。
这骂谁呢?
王十三沐浴在众人目光下,往左右看看,道:“还等什么呢,走,待我去会会姓钟的。”
说完抬腿就往屋里走。
林庭轩心道要糟,抢在头里试图拦住他,自家公子若是好好的,武艺高qiáng,自是不惧,但如今公子伤成这样,只怕经不住对方一手指头。
林庭轩上前,他手下那些侍从更不甘落后,众人挤挤挨挨连推带搡就进了屋子,这才想起来未经钟天政允许。
林庭轩抬头一望,不禁吃了一惊,叫道:“公子!”抢步到了座前。
就见钟天政不知何时已经滚落座椅,面如金纸躺在地上,胸前衣襟上沾着血,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王十三闯进屋,听文笙在身后叫了声“十三”,抬头见着这一幕不禁心生茫然,困惑地搔了搔脑袋,心道:“我这还没等动手呢,他就死了?”
林庭轩小心伸出手去,放在钟天政鼻子前面试了试,长出了一口气。
他顾不上文笙和王十三还在一旁,弯腰先将钟天政抱起来,送去隔壁房里chuáng榻上躺着。
钟天政的一众手下忙里忙外乱作一团。
王十三悄悄问文笙:“咱们要不要gān脆……”说话间他将右手立起如刀,向下做了个“切”的动作。
文笙眼睛瞥过,微微摇了摇头:“没那必要。”
王十三顿时泄了气,这就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别提多难受了。
文笙伸手拉了拉他衣裳,两人自屋里出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文笙自那天上船之后讲起,将这一个多月的经历细细给王十三讲了一遍。
王十三咋舌:“那毒药这般厉害,奶奶的。简直像鬼迷了心窍一样,我说这段时间朱子良怎么老惦着和我过不去,追着老子咬,原来还有这等内qíng。”
他说完,两人一齐沉默下来。
董涛和谭五先生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王十三想着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文笙了,不由地心惊胆颤。握了她手。诚心道:“你以后可别冒这样的险了,这些日子我担心得要死,偏还得留在外边傻等。那滋味,这辈子再不想尝了,下次有危险咱们一定要在一起,我在前面给你顶着。”
说着他单手握拳。比了下胳膊给文笙看,以表示自己力大无穷。无所不能。
“好。”文笙露出笑容来,点了点头。
她新学了《点兵》和《连枝》两首曲子,比过去更有信心护着十三周全。
“十三,你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董涛没跟你说?我们治好了袁家老爷子的病。”王十三犹豫了一下。又道,“由南崇来的不光是燕白的信,云鹭也写了信来。”
“云大哥说了什么?”
王十三凝神听了听四周动静。悄声道:“我看他那意思,是想叫咱们近期再去一趟南崇。”
他自怀里掏出封信来。递给文笙。
几页纸叠在一起,边上揉得都有些破碎,显是王十三时时拿出来看,翻了不知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