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心道果然有事,将信接过来,一目三行看完,又回头重看了一遍。
云鹭是武人,写信无碍,但也别想读到什么文采。信写的都是大白话,说自己的腿已经养得差不多了,走路没问题,但想恢复到像原来那样与人动手身轻如燕,还需要一段时间。
可江府最近却惹上了麻烦。
江审言不知得罪了谁,刺客一波一波上门。
而且来人武功都很高,哪次来犯,江府都得死上不少人,狄氏兄弟身上常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最为严重的一次,刺客混进了后宅,险些伤到老太太。
江审言无法,动用了上回文笙和王十三救回林家嫡孙那个人qíng,从林世南府上借了三百护卫保护家人,他则称病,大多数时间都在府里呆着。
如此不光耽误了公事,江审言几乎是被完全束缚住了手脚。
云鹭同狄氏兄弟深谈过,狄家人都觉着此事背后的主使极可能是太师吴德水。
一方面原因是吴家上元节吃了大亏,吴德水的长女安国公夫人到现在还“病着”不敢露面,吴家人说不定从哪里听到了些风声,还以颜色,另一方面,陈贵妃的身孕已经有七八个月了,医令府一直不肯断言胎儿是男是女,宫里的争斗也到了要紧的时候。
若动吴家,整个南崇朝野都要跟着变天。
这么大的事,云鹭自然想叫文笙和王十三赶去帮忙,毕竟大梁这边旁人过去参合江审言或许还会抵触,王十三那可是他的亲外甥。
王十三很想去,但文笙被人请了去迟迟未归,他已经觉出不对,又哪能放心一走了之。
文笙看完了信有些头疼。
若能搬倒吴太师,对和谈有利,无疑是件好事,只是时机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吉鲁国进犯,李承运那里马上要开战了,这紧要关头,她哪里走得开。
文笙将信还给王十三,就势靠在他怀里:“十三,你舅舅那里的qíng况看来也很紧急,不然云大哥不会特意说叫咱俩都去,眼下只好你先过去,保护你舅舅他们不出意外,我把这边的事扫扫尾,随后赶去。”
两人分开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重逢,又要各奔东西,王十三自不qíng愿,况且关中局势也不像文笙说得这么简单。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我再等等,好歹和你一起把姓钟的小白脸搞定。至于那白云坞主……”
王十三最担心的就是此人,他叮嘱道:“那老家伙要是没死,你可躲着他远些,叫钟天政的人先上。”
文笙靠着他坚实的臂膀,心里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喃喃道:“先别说这些了,你既然不急着走,那我睡一会儿。”
王十三心疼得很,道:“你睡,我叫他们铺个chuáng铺,还是躺在被窝里睡舒服些。”
文笙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发觉天已经黑了,屋里点着灯,文笙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一侧头,方才觉出身边有人,王十三同她挤在一张chuáng上,倚着chuáng头半躺半坐,握着她手不知在瞎寻思什么。
文笙一动,他就醒过神来。
“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文笙觉着这么久了没人叫醒自己,应该是钟天政经过急救已经脱离了危险。
“十三,你一直在这里?”
“是啊,你不是叫我守着你吗?嘿嘿,我才知道自己这么重要,没我你都睡得不香。”
文笙咬着唇嗔了他一眼。
灯光下,美目中似有光华流转,王十三只觉脑袋里一晕,以手遮眼,叫道:“哎呦,不行了,你再看,我又得修炼《明日真经》。”
文笙“噗哧”一声笑。
不过她很快回到正事上,问道:“钟天政那里怎么样了?”
她这一觉睡得时间甚长,若是钟天政这会儿神智清楚,也应该拿定了主意。
王十三摇头不知:“还没咽气吧,天黑之后又来了不少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我懒得理会他们。”
文笙起身:“一起去看看。”
她得赶紧把事qíng定下来,才好送王十三动身去南崇。
文笙和王十三自厢房出来,就见院子里站了七八个人,一个个静悄悄跟树桩子似的。
正房里还点着灯,房门虚掩。
太安静了。
文笙微觉诧异,王十三抢在她前头伸手推开了门。
屋里颇为冷清,chuáng榻上之前昏迷不醒的钟天政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位长髯飘飘的老者坐在灯下看书。
老者闻声抬头,将书慢慢放下,道:“许久不见,顾姑娘依旧是仙姿佚貌,光彩照人。”
文笙脚下顿了顿:“段先生,你怎么在这里?钟天政呢?”
这老者正是钟天政身旁的第一幕僚段正卿。
按年纪,文笙应该尊称他一句“段老”,但此人助纣为nüè,钟天政做了那么多“大事”,多亏有他在背后策划,文笙实在没有那个心qíng。
段正卿笑了笑,好奇地瞥了王十三一眼,脸上一团和气:“公子醒了,已经先行离开,段某自告奋勇留下,替他随姑娘前往开州。”
第四百七十四章 嫉恨如火(二合一)
钟天政拒绝自己,不告而别,甚至于暗地里捣鬼,文笙都不奇怪,可把段正卿留下,就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了。
段正卿见她惊讶,眼中jīng光一闪,笑道:“公子说,他伤在姑娘手下也有大半年了,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姑娘邀他去开州虽是好意,不过人生于世谁能不死,若江山和美人都不可得,苟延残喘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留下来,随心所yù活一回。”
“美人?谁?”王十三往文笙脸上望去,铺天盖地的酸气涌上来,骂道,“奶奶的,癞蛤蟆想吃天鹅ròu,老子现在就去宰了他,脑袋拧下来,看他死不死?”
骂完转身yù走,被文笙一把抓住。
“十三,别冲动。”
她看段正卿笑眯眯的,便知道江山美人什么的多半不是出自钟天政之口,并且就算王十三此时追出去,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
“段先生要随我去开州?”
“不错。而今天下群雄并起,公子非但不想与程国公为敌,说不定机会合适还要联一联手。老朽年纪大了,这几年跟着公子奔波自己受苦不说,还要脱大家的后腿,故而趁这机会自请随姑娘去离水享两天清福,也好见识一下程国公和纪将军这等当世的英雄。”
带段正卿回离水到没什么,只是文笙听他这么一厢qíng愿地自说自话,难免心生抵触,冷淡地道:“段先生如此笃定,就不怕我这里手起刀落,先斩断钟天政的左膀右臂?”
段正卿笑道:“老朽观察顾姑娘已久,自觉对姑娘行事稍有研究,只要不是迫在眉睫。在决人生死这等大事上还是很慎重的。我都去离水了,是杀是刮自是由得诸位,何必急着做决定呢?”
文笙沉吟一阵方道:“去离水可以,我要先申明两件事,第一,段先生自己去就行了,屋外的随从叫他们散了吧。第二。段先生此去为质,不要以为我等会视你为座上客。”
六月中旬,文笙带着段正卿离开关中。到达邺州。
王十三将他们一行送到邺州,同驻扎的纪家军接上头之后,方才放心南下,独自一人前往南崇。保护舅舅一家。
且说六月的奉京,热làng袭袭。蝉鸣不止。
这天气令人焦躁不已,大街上少有人行,权利更迭,政局未稳。就算是权贵扎堆的英台大街、玄音阁大街也不复前几年的繁华热闹。
距离玄音阁大街不远的国师府高墙里甚是幽静,深深的院落九曲连环,绿荫如盖。透着丝丝清凉。
主屋云章院是谭老国师的住处,偶有丫鬟进出。都小心翼翼,不发出半点声响。
院子里站了几个侍卫,哪怕京里形势再是紧张,也不会有那不长眼的刺客敢来国师府找死,故而他们这些人每日的活计便是捕蝉捉蛐蛐,别叫它们吵闹了屋里的老夫人。
自从五公子谭瑶华遇害的消息传回来,谭老夫人就病倒了,先后请了几位太医来看过,都说是心病。
跟着谭家子孙纷纷去了两军阵前,想要取钟天政的xing命,长孙谭锦华更是做了先锋官,这令老夫人担心不已,常常半夜里惊醒,病qíng变得更加严重。
谭梦州与夫人伉俪qíng深,这一年多也不大出门。
他通常坐在夫人chuáng边,老夫老妻说一会儿话,而后再弹一阵琴,若是夫人jīng神好有兴致,他可能再拿出一篇《希声谱》来,两人研究一番。
“此曲奇就奇在不论根基天赋,听说那人领悟它时也不过刚刚接触音律。不知是不是懂得越多越受局限……”
“梦州,你已有‘妙音八法’,足以领袖全天下的乐师,都这般年纪了,何必还为《希声谱》日日耗费心血?”
“呵呵,这个么,就像你看到有人想出一种捷径,不需苦练画技,便能抵你数十年之功,你好不好奇?若你能将它学到手,同你数十年积累相互印证,一下子便可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你想是不想?”
“……妾身懂了。”
但今天这份宁静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老爷,紧急军qíng。”
谭梦州眉头微皱,随即恢复了常态,转向夫人,笑一笑道:“我去看下,你先歇着。”
谭锦华等人早回了京,谭老夫人没当一回事,管家叫进丫鬟婆子服侍,谭梦州随他出了门。
管家这才低声道:“是关中的消息,五爷身边的人赶回来报讯。”
赶回来传信的是两个侍从,其中那个矮胖子名叫梁承,出自武学世家,跟着老五已经有七八年了,甚是忠心,儿孙身边的侍卫谭梦州能叫出名字的不多,这梁承绝对要算一个。
另一个侍卫谭梦州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却也看着面熟,好像是六孙康华身边的人。
他一见这两人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梁承半边儿肩膀高高鼓起,不知多扎了多少层,吊着一只胳膊,显是受伤不轻,而另一人更惨,左手手腕齐腕而断,这是怎么了?
梁承见着谭梦州跪倒便哭:“国师,您快救救五爷吧,还有诸位少爷,去得晚了,属下怕他们惨遭歹人毒手!”
谭梦州年纪大了,闻言只觉眼前一黑,好不容易站稳,吩咐管家:“去把睿博他们都叫来!”眼睛盯着二人细细打量,道,“慢慢说,说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未过多久,谭家的男丁们都听说老五一行出了大事。
谭五先生带着众人到关中之后,先去了袁家,他在袁家没查出什么线索,猜测此次《希声谱》问世乃是钟天政设下的陷阱,便按离家时制定的计划,安排谭令蕙假扮顾文笙,引钟天政出来。
钟天政狡猾没有亲至。谭家人抓到了他的心腹爱将。
直到此时,还是一切顺利,接下来顾文笙现身关中乐城,七公子谭容华竟然没同旁人打招呼,便擅自找了去。
梁承说到这一段时虽然语焉不详,但众人也都明白了他暗含之意。
谭容华此举令谭家十分丢脸不说,他本人也没讨了好去。被顾文笙当面羞rǔ一通。含恨离开,跟着落入敌手,生死不明。
众人听到这里。目光都落到谭三先生身上。
谭三先生闻听儿子如此不肖,脸上火辣辣的,既气恼又担心,手重重按在桌子上。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但谭七的失踪不过是刚刚开始,后头还有更大的灾难在等着谭家诸人。
谭五先生在浦川同顾文笙见了面。跟着大小姐谭令蕙失踪,五先生感觉到形势严峻,不得不与顾文笙联手。
若说谭容华出事,众人还勉qiáng稳得住。一说谭令蕙被敌人捉去,举座皆惊。
令蕙是个姑娘家,人言可畏。过后哪怕从敌人手里救出来,也说不清楚了。这狗贼竟冲着姑娘家下手。着实可恶。
早知道,实在不该叫令蕙跟着他五叔出门,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谭家众人都在想这消息绝不能走漏出去。
谭二先生倍觉难堪,问道:“确定了敌人是钟天政?”
若真是钟天政,他与令蕙之前好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令蕙能因此保住清白也说不定。
谭梦州怒道:“叫他说完!”
“五爷把顾文笙和王十三带到了大伙栖身的村子,过了两天,就有一个陌生汉子拿着请帖,请五爷和顾文笙前去赴宴。还说到时候那姓钟的也会前往。顾文笙大力鼓动五爷前去,说只有这样,才能见到那姓钟的……”
顾文笙和谭五先生一去不返,众人相信了王十三的话,假意冲突,叫钟天政的手下脱逃,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谁想撞上钟天政那边早有准备,吃了大亏。
跟着未过多久,王十三又说,联系上了顾文笙和谭五先生,二人身陷麻烦,急需众人接应,谭家诸人不及多想,跟着王十三赶去南湖道,谁想顾文笙和钟天政竟是一伙的,他们在南湖道布下了天罗地网。
一番苦战,谭家几位少爷尽数被擒,侍从们死的死,降的降,只有他们两个虽然身受重伤,总算找到机会夺路而逃。幸好逃不多远便遇上了朱帅的大队兵马,这才能活着回到奉京来报信。
梁承说完,大厅里顿时炸了锅。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五一行数十人只逃出了眼前的两个,余者竟然全军覆没!
在座的除了谭二先生,都有儿女陷在其中,听到这里,谁还能保持冷静?
谭梦州好半天方道:“这么说那顾文笙同钟天政只是面上决裂,暗地里还是沆瀣一气,勾结在一起?”
梁承毫不犹豫回答:“属下亲眼所见,那两人暧昧不清,钟天政还当面嘲笑几位少爷,说我谭家妄想娶顾文笙进门,实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ò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