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眼神很好,匆匆一瞥,便发觉那些军士个个健硕魁梧,远远看着似有一股肃杀彪悍之气,不禁暗生好奇。
翠儿她爹约束着拉车的黑驴怕冲撞了行人,口里念叨:“看这阵仗,今天将军府怕是有什么事,咱们走后街吧。”
驴车没有再直行,而是拐上了另一条街。这边街上人明显多起来,驴车绕了一段路,经过将军府后门的长街上了往西去的官道。
再往前走不多远,前面封了路,数十名士兵手持长枪挡在街头不让通过,百姓有急事的改道它行,不着急的便留下来看热闹。
翠儿她爹将驴车赶到路旁找了个空地停下,商量李氏道:“我就说有事吧,顾家太太,去西城绕路的话又得多走好半天,咱们不如在这里等等。”
李氏应了声“好”,她带着女儿回娘家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正好想一想呆会儿怎么跟老娘开口。
周围看热闹的越聚越多,文笙听到有人议论,说是今日会有大人物到离水来,一会儿要由此经过。
寻常百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文笙暗忖:“不知这所谓的大人物又是何方神圣?”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由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人群突得一静,好几个人一起小声道:“来了!”
文笙自车内欠了身子撩帘张望,来人车马正经过街口,她自那些兵士的长枪间隙看到前后过去了足有上百匹马,马上骑士大多做护卫打扮,如同众星拱月般保护着中间二人。
这两个人在文笙视线中不过如流星闪现一晃而过,还是侧面,没有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
其中一个骑着马,大约五十来岁模样,穿着蓝色锦袍。
文笙主要留意的是另一个乘轿的。轿是软轿,敞着顶,坐轿人在里面一览无余。
那男人看上去要年轻一些,面庞莹白,头戴玉冠,穿了件掐金线的白袍,背后cha了支碧色玉箫,显得整个人风姿卓然。
短短时间文笙没有去看那人五官长相,却将眼睛盯在那支箫上,她莫名有一种感觉,这支箫打眼看上去颇为不凡,很可能是件宝物。
这队人马很快过去,街口恢复通行。
文笙听得周围行人议论,看样子来人是直接去了将军府,那么说,这是将军府的客人。
没有人能确切说出那两人的真正身份。
驴车复又上路,这次路上再无阻碍,顺利将母女两个送到了城西李家。
同许多本地人一样,李家祖祖辈辈靠着打鱼为生,直到李氏的父亲李有田年逾不惑有一回出海遇到大风差点没回得来,才卖掉了家里的渔船,转而在鱼市里做起了小买卖。
鱼市生意难做,但也分人,李有田在这上面没什么天分,开始几年过得紧巴巴的,全家勉qiáng混个温饱,等到大儿子李荣接管了生意,也不见他怎么起早贪黑下力气,成天在那些摊贩中厮混,不知怎的,李家的日子到是越来越好了。
李氏是李有田的老生女,上头哥哥姐姐好几个,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有人给cao心,出嫁成了顾家人,吃苦受罪不说,李家老太太每每想起闺女给顾家守了十年活寡,还和自己生分了,就忍不住憋闷地想掉眼泪。
这不年不节的,李氏提前连个招呼也不打带着孩子突然回来,直将李家人都吓了一大跳。
有道是知女莫过母,李老太一见到李氏,便看出来她面上qiáng颜欢笑,心里一肚子委屈,必是顾家出事了。
她叫李荣媳妇领着文笙先去收拾住处,又避开了老头子,单独领着李氏进了内室,道:“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六章 外面的世界
“什么!”李老太太失手打碎了茶盏,抖着手指了李氏好一通臭骂,“糊涂啊,早叫你带着笙儿回家来你偏不听,那姜氏是个什么好物?你叫她迷了魂,她说什么你都信,这可好,她把笙儿算计进去了。这是早就设计好了的你没看出来?那个破鞋贱妇,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要拿去送礼,还和那老王八设下这么歹毒的圈套。”
李老太太出身市井,年轻时候也是骂街的一把好手,李氏听她骂得粗俗,抹泪劝道:“娘!”
李老太太恨铁不成钢:“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糊涂东西,怪不得笙儿要想不开。笙儿什么也不懂,真要是给那姓赵的老王八做后,往后更要给顾大两口子牵着鼻子走。那贱妇八成还肖想着往后老王八的家产都变成姓顾的。我呸!”
李氏被亲娘骂得满脸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再不敢多言一声。
李老太太恨死了顾家,骂完了闺女,叫了大儿子来商量。老头子身体不好,怕气出个好歹来不敢叫他知道。
母子两个合计了半天,觉着当务之急是赶紧给文笙定下门亲事,男方最好能够知实知底,不害怕流言。
赵荣有句话没敢跟老娘说,他觉着外甥女这个qíng况最好是嫁到外地去,不过他认识的人里面没有那么合适的,万一糊里糊涂嫁一个条件还不如那姓赵的,那他这大舅可百死莫赎了。
老太太拍板叫闺女在家里住下来,不许再回顾家,又将几个儿女全都叫回来,要给文笙找婆家。
李家的大人们忙得焦头烂额,李老太太特意叮嘱孙女青桂:“你表妹在家里受了委屈,以后就常住咱们家了。你们俩年纪差不多,这些日子你什么也不用做,就陪着她,哄她开心,回头奶奶记你一大功。”
青桂还不知道所谓“委屈”指的是什么,倚在老太太身边笑嘻嘻地道:“奶奶您放心吧,我巴不得有人作伴,文笙妹妹回来住真是太好了。”
往常文笙一年也来不了两回,青桂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说话细声细气,一着急就脸红掉泪的样子,她见小姑妈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还以为会看到一个哭得死去活来的顾表妹,谁想对方看上去神qíng如常,跟没事人一样。
不过停了一小会儿,青桂又觉着奶奶说得没有错,文笙表妹变得对什么事qíng都兴趣缺缺,分别是心绪不佳嘛。
文笙自然看出来小表姐在努力哄自己开心,不过她对青桂拿出来的毽子针线实在提不起劲儿来,道:“我想出去走走。”
李顾两家在离水论地位都属中等,不像大户人家的姑娘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青桂和爹娘说了一声,两人换了衣裳出门。
青桂领着文笙在家门口转了转,巷子里左邻右舍她都很熟,见到年长的就乖巧地打招呼,顺便介绍一下文笙。
看得出这一整条街上民风很是淳朴。大家共用街头的水井挑水吃,糙垛就堆在门口,有几户甚至连街门都大敞着,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凑在街门口玩耍,瞧见二人过来探头亲热地喊“青桂姐姐”,又好奇地打量文笙。
青桂便问文笙道:“妹妹要一起玩么?”
文笙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再要往远处走,青桂却道:“就在这周围逛逛吧,街坊们都认识还不碍事,出了街口坏人就多了,太不安全。妹妹听话,逛完了咱们就回去,要不然姑妈该担心了。”
文笙听她如此谨慎,忍不住问:“外边坏人很多?眼下世道乱到女子都不敢上街了么?”
文笙盘算着自己早晚有一天要离开李家,到时候去哪里怎么谋生都是问题,说到底她是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女子,世道越乱,安全越没有保障,如今没有家族在身后撑腰,自然事事都要她好生筹划。
青桂叹了口气:“我听爹爹说,咱们离水好歹是将军的家乡,还算太平,别的地方更乱。就算关了门呆在家里也说不定会被贼人抢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咱们会托生,还是小心点儿吧。”
虽是这么说,文笙回到李家之后还是惦着到更远的地方看看,她自己虽然可以溜出去,但想到回来之后多半要面对李氏的眼泪,未免有些不自在,只得先忍着。
几天之后处得熟了,文笙叫青桂拿了套三哥李从武小时候的旧衣裳给她,简单改了改,对镜穿起来。
青桂在旁看着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这个表妹五官标致,虽然身体瘦弱还没有长开,却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此番突发奇想要扮男装,青桂先前只当是个玩笑,谁知文笙不过拿黛笔随便描了描眉,扎起头巾换了身衣裳,立刻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眉眼因为描画那几下比先前多了几分英气。
只看举止气度,大约没有人会认出她是个小姑娘,只会觉着这身旧衣裳太不相衬,分明是哪家的小公子乔装打扮偷偷溜出来玩耍了。
文笙来这里快有两个月,照镜子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伸手在面颊上摸了摸,看着镜子里有些模糊的人影儿,心底涌起一丝怅然。但她很快克制住,回头同青桂道:“姐姐你也换了衣裳,叫三哥带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青桂的三哥李从武今年十八了,还未定亲。
李从武生得高大魁梧,从去年李荣就托人把他送到了附近一个镖局子里,一边gān活一边跟着镖师们习武,这一年来身手练得不错,打起架来等闲三两人近不了身,所以文笙一说叫他领着上街去玩,青桂也觉着这主意不错。
不过真穿戴起来显然不像青桂想的那么简单,到最后她将肚子都笑疼了也没捯饬利索,就连文笙也跟着忍俊不住。
等李从武自镖局子回来,青桂央他去叫了辆车,别别扭扭穿着男装和文笙上车坐好,李从武步行陪着,三个人一起上街去。
第七章 人qíng多冷漠
赶车的老汉和李家相熟,是个老鳏夫,少言寡语,李家人常用他的车。
坐着驴车走了两条街,青桂还是没能将好奇的目光自文笙脸上移开,这次回来顾表妹身上的变化太大了,他们三个一起上街,叫不认识的人看到了,十九要当成是少爷、丫鬟和仆人,真是好没天理……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文笙的目的当然不是坐在车里走马观花。
李从武出来前被娘提着耳朵叮嘱要照顾好两个妹妹,此时跟在车旁好脾气地问:“你俩想去什么地方逛?带你们去城南看杂耍好不好?”
顾家有人在衣裳铺子做事,衣裳想来不用愁的,李从武又不想带她们去买脂粉首饰,憋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
文笙叫道:“等等。”驴车刚一停便身手利落地自车里跳下来,“我出来透透气,和三哥走一会儿。”
青桂“哎”地叫了一声,大街上没法纠缠,只得无奈地任她去了。
李从武冲文笙憨厚地笑笑:“那咱们走慢点儿,等你累了再坐车。”
文笙打量周围,前方不远有个jī蛋市,卖杂货的、屠宰家禽的挤得街道两旁满当当,进出市场的人大多身上补丁摞着补丁,步履匆匆为生计而奔波,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的脸都绷得紧紧的,很少能看到恬淡的神qíng。
一阵风刮过,带来街市里面呛人的jī屎味,李从武赶紧捂住了鼻子,闷声道:“一直往前走,出了这条街就好了。”
文笙不以为忤,依旧慢悠悠地前行,实际上她这具身体比起前世大是不如,走得急了两腿酸疼,受罪的还是自己。
前世十三叔带她去登云台山,凭吊先贤“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虽然将她累得够呛,还叫十三叔因此取笑了一通,可也好歹爬到了山顶。
如今一切都成了过往烟云。
文笙有些走神,来不及怅然,对面行人突然挤了一下,一个小个子踉跄着向她撞来。
李从武叫了声“小心”,伸臂护住文笙,那小个子止步不迭,径直撞在了李从武结实的臂膀上。
那人瞪了一眼李从武,没有道歉,而是恶狠狠回头寻找始作俑者,口里骂道:“谁他娘的瞎了狗眼,不好好走路!”
后面没有人搭理他。
文笙却注意到刚才那一挤,一个做工考究的荷包自对面一个中年人身上掉下来,那人浑然不觉,已经走出去老远,剩一个荷包孤零零落在地上。
小个子骂声未绝瞧个正着,眼睛一亮,还未有所动作,文笙已先一步弯腰将荷包拾起,声音清朗:“哎,那位先生,请留步,你的东西掉了。”
小个子回头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文笙,又看了看李从武横在他眼前的大粗胳膊,悻悻然向后退开,嘟囔了一句“多管闲事”。
这时候驴车已经停下,青桂悄悄撩起车帘子向外偷看。
周围许多双眼睛都在往这边看,那中年人终于意识到后边是在叫自己。
他回头望来,瞧见文笙拿着的荷包,怔了一怔,眼底涌里戒备之色,几步抢回来将荷包一把夺到了手中,手在荷包上飞快地捏了捏,发觉里面东西未少,低低说了声“多谢”,眼望周围扫了扫,转身扬长而去。
这过程太快,以至于做了好事的文笙全未反应过来。
复又前行,文笙半晌没有说话,方才陌生人之间的提防与冷漠再一次提醒了她这个异乡孤魂,这里已经不是她所熟识的那个世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往后怎么生活……
赶车的老头儿摇了摇鞭子,开口道:“武哥儿,你这弟弟心善啊。”
李从武“嘿嘿”笑了两声。
青桂在车里小声嘀咕:“你可别再多管闲事了,人善被人欺,容易惹祸上身。”
文笙慢慢点了点头,李从武看出她这会儿不怎么开心,安慰道:“没事,有我呢。”
青桂不放心,将目标转向了李从武:“哥你才学了几天武,我听说外边人都坏着呢,沾边儿就赖,动不动就想讹你,还有那自己过得不顺,恨不得周围人都跟着倒霉的,反正乱得很,你可不要乱逞英雄,说不定得罪人了还不知道,遇见个不想活的,刀枪无眼,不定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