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倒是不急。你还是先回去,领着大家将乡亲们都安顿好。……所需的衣食药材等,稍后我让人送到。”纪晓棠就道。
张明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连同他身后带的那些人也都跪了下来。
“深感姑娘和纪府的大恩!只是姑娘家也遭了难,这个时候实在不能让姑娘家这样为难。”
纪家昨夜经历了一场洗劫。劫后余生,必定也伤了元气。如今一家子只怕还没喘过一口气来,看见了他们,就又想着要救济他们,且还想的这样周到,张明等人不能不感动。
“如今自然会有许多不便,我们也是尽力而为罢了。”纪晓棠就道。
“这两天灾民的安顿。官军会处置。”祁佑年在旁就说道。一面就安排了一小队人马跟着张明往棚户区去安顿了。
这之后,纪晓棠和祁佑年才继续前行,很快就到了县衙。
县衙门口有官军守卫。领头的一个百户见祁佑年来了,忙就上来行礼,向祁佑年禀报了县衙内的qíng况。县衙内的匪徒都已经被扫dànggān净,至于其他县衙内当差的。还有在后衙服侍的人,则都被看押了起来。
“谢夫人……”纪晓棠心中记挂着谢夫人。就出声提醒道。
“谢夫人在哪里?”祁佑年就问那百户道。
“正要向指挥使大人禀报这件事。是属下无能……”百户见祁佑年问起谢夫人,且神qíng郑重,就有些惶恐,“谢夫人自尽了。属下带人赶到的时候,谢夫人就自尽了。”
“什么?”纪晓棠惊呼出声。
“属下知道谢夫人身份重要,已经安排军中郎中救治。只是……谢夫人伤重。只怕是活不成了。”那百户也是个机灵的,不等祁佑年再细问。忙就将全部的qíng况都说了出来。
“前面带路,带我们去见谢夫人。”祁佑年瞧了一眼纪晓棠,当着众兵丁的面不好去握纪晓棠的手,只能用眼神默默地传递他的安抚,一面就让那百户亲自带路,他带了纪晓棠直接进了后衙,就到暂时安置着谢夫人的屋子里来。
谢夫人竟然被安置在后衙的小佛堂内,不仅地方狭窄,且采光也不好,里面只有一个火盆取暖。
纪晓棠微微皱眉,祁佑年跟着也皱了皱眉。
“禀报指挥使大人,属下带人来的时候,谢夫人就是在这佛堂之内。谢夫人伤重,不能挪动。”
祁佑年就点点头,这种qíng况,也就不能够怪这百户和兵丁了。
“再去拢一盆火来。”祁佑年就吩咐道。
百户答应一声,忙下去亲自安排。这个时候,纪晓棠已经迈步进了佛堂,直奔挨着小窗的矮榻。谢夫人正就躺在矮榻之上,头发披散,身上胡乱地盖着被子。
祁佑年忙跟着纪晓棠也迈步进了佛堂。
矮榻前还有郎中在看守,见此qíng景,忙就回避纪晓棠,一面给祁佑年行礼。
“谢夫人怎样了?”祁佑年低声问道。
郎中就摇了摇头。
“大人要是有话问谢夫人,现在就问吧。”
纪晓棠此刻已经到了谢夫人的榻前,她自然也听到了郎中的话。
“伯娘,我来看你了。”纪晓棠掩去了脸上的哀痛之色,上前握住谢夫人的一只手,轻轻地唤道。
谢夫人竟很快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纪晓棠,谢夫人脸上露出惊喜的表qíng来,似乎就要坐起来。纪晓棠忙轻轻按住谢夫人,不让她起身。方才她已经听那百户说过,谢夫人的伤在腹部,因为没有刺中心脏,所以才能支撑到现在。
“晓棠,是你,真的是你。”谢夫人的音色已经不复以往的清亮,然而在纪晓棠听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亲戚。
“是我,伯娘。”纪晓棠笑着道。
“你还能来看我……”谢夫人愧疚地道。
“伯娘,我娘暂时脱不开身,让我捎话给伯娘。我们和伯娘,还和以前一样的。”纪晓棠立刻就道。她眼前的并不是害她的罪魁祸首谢子谦。谢夫人是无辜的,而且,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在这个可怜的女人最后的时刻,纪晓棠不想让她的心里再添负担。
“是吗!”谢夫人就笑了,“你娘历来宽广、大气,不枉我们一直那么好。只是,我还是愧对你娘,愧对你们。晓棠。你家里……可都好吗?”
谢夫人这句话问的小心翼翼,似乎是生怕听到什么她并不希望听到的答案。
“伯娘放心,我们一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谢夫人的笑容更大了,是放下了心中的负担,释怀的笑。“我没能早些发现……,如果我能早些发现。或许……”
“伯娘。”纪晓棠见谢夫人的眼神有些涣散,心中知道她就要不行了,忙就朝旁边看了看。方才那个百户来在屋里又安放了一个火盆。随后就出去了。看守的人都在外面,屋子里,除了谢夫人,就只有她和祁佑年。
纪晓棠不能让祁佑年出去。在这件事上,她注定是要赌一把的。
“阿佑。你帮我把火盆挪的近些,伯娘有些冷。”纪晓棠对祁佑年道。
祁佑年立刻答应,将火盆挪到纪晓棠的近前。
“伯娘,谢伯伯说的家谱……”纪晓棠这才俯下身。在谢夫人耳边低低的声音问道。
“哦……”谢夫人有些吃惊,不过她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一双已经有些暗淡的眼睛顿时一亮。
纪晓棠看清了谢夫人的反应,心中也是一喜。谢夫人是应该知道谢家家谱的下落的。
“好孩子,都托付给你……”谢夫人慢慢地说着,一只手费力地在自己的身上摸索着。纪晓棠见了,立刻明白,伸手帮忙。
原来谢子谦跟谢怀瑾摊牌之后,知道必定也瞒不过谢夫人,就将谢夫人和谢怀瑾都软禁了起来。谢子谦还试图说服谢夫人,就来小佛堂中,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身世为实,就将他一直秘藏的谢家家谱拿出来给谢夫人看了。
谢夫人并没有被谢子谦说服,但是谢子谦却很自信,这母子两个顺从他不过是迟早的事。毕竟多年的感qíng,在加上泼天的富贵,谢子谦不认为这世上有任何人能够拒绝的了。
因此,谢子谦带人举事,就将家谱留在了谢夫人这里。清远大乱,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县衙。而县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谢夫人这里。
而谢夫人也从谢子谦的话中知道,他带着人是去对付纪家了。在小佛堂内,谢夫人和谢怀瑾根本无法安心。是谢夫人使计策骗过了谢子谦留下的看守,让谢怀瑾从小佛堂中逃出,赶去纪家,解救纪晓棠和纪家众人。
而在官兵冲进县衙的时候,谢夫人就自己寻了短见。
“我知道我不能活了,想自己死的体面些。而且,我也没脸再见你们。”谢夫人将家谱叫给纪晓棠,一面低低的声音说道。
原来她和谢怀瑾一样,都是早就心怀死志。
谢夫人也明白她手中的家谱的意义,然而纪晓棠说要,她就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因为她深信,纪晓棠不会害她,不会害谢怀瑾。
纪晓棠将家谱拿在手里,匆忙地翻看了两下。这家谱显然是从很久以前传下来的,而且竟正如谢怀瑾向她和纪二老爷所说的那样。
按照这谢氏的家谱论起来,谢怀瑾是大燕开国皇帝谢广德的第八代玄孙。
这个家谱,就足可以定谢家的罪了。然而如今谢家谢子谦已死,谢夫人命在旦夕,还有一个谢怀瑾……
这个家谱,决不能留下来。
纪晓棠急着来县衙,除了探望谢夫人,另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家谱。她要毁了这家谱,而且还是当着祁佑年的面。
谢夫人撑着最后一口气,眼巴巴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捧着家谱,看祁佑年。
“阿佑,这上面染了谢伯娘的血,字迹已经分辨不清。……没人别人知道它的存在。要定谢伯伯的罪,并不需要这个东西。”
“晓棠,你确定要这么做?”
“是的。”
祁佑年默默不语。
纪晓棠测过身子,将家谱慢慢投入火盆之中。
祁佑年依旧没有说话,却似乎不经意地挪动脚步,将纪晓棠的身子和火盆遮挡的更加严实了一些。
谢家的家谱,慢慢地在火中化为灰烬。
“怀瑾他爹……”谢夫人反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谢伯伯已经……”纪晓棠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谢夫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夫人的脸抽搐了一下,也说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怀瑾……,晓棠,”谢夫人握着纪晓棠的手也跟着抽搐了一下,即便是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手上青筋bào露,却还是有些握不住纪晓棠的手。
纪晓棠也感觉到了,谢夫人最后的一点生命力正在飞快地流逝。
“我将……怀瑾……jiāo给你,晓棠……”谢夫人已经无法再出声,然而她依旧执拗地睁着眼睛,抓着纪晓棠的手,她在等。
“伯娘放心,我会照顾好怀瑾哥哥。”
谢夫人终于松开手,闭上了眼睛。她是笑着离开这个世界的。
纪晓棠抓着谢夫人的手,默默地流泪。
这世界上,除了纪二太太之外,另一个如同母亲一般疼爱她的女人走了。而这个女人,一生正直、清白,是纪晓棠所见的屈指可数的,能够称得上风光霁月的女人。
祁佑年一直站在纪晓棠身边,他没有劝纪晓棠,只是默默地拿出帕子递给纪晓棠擦泪。
“阿佑,谢伯娘的身后事,我不希望她死后还受到羞rǔ。”纪晓棠
“好。”祁佑年答应了下来。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要跟你商量……”
第二四四章 善后
纪晓棠和祁佑年还没说上几句话,外面就有人来禀报,说是纪三老爷回来了。
“阿佑,”纪晓棠听了,就看祁佑年,“不是说了,让你拖住我小叔,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因为预料到谢子谦等众反贼很有可能在纪三老爷回清远的时候动手,纪晓棠先就跟祁佑年商量好了各种对策,做了一应的安排。
其中一项,纪晓棠对祁佑年反复嘱咐,就是拖住纪三老爷的行程。
虽然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但是纪晓棠非常清楚,纪家在这一天还是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她会尽力保住一家子老弱妇孺,同时也不希望纪三老爷涉险。
只要保住了纪三老爷,就保住了纪家的一只生力军。哪怕清远出现了最糟糕的qíng况,纪家就还有人在,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当时祁佑年郑重地答应了,纪晓棠对祁佑年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可是现在,清远的硝烟还未完全消散,纪三老爷怎么就回来了。
“晓棠,我……已经尽力了。只怕是小叔知道了消息,你也知道小叔的脾气。”祁佑年只能苦笑着解释。
纪晓棠虽然嘴上抱怨祁佑年,心中却并没有真正的责怪他。就像祁佑年所说,她深知纪三老爷的脾气。纪三老爷可不是知道有危险就会躲避的人,他简直是越知道危险,就越要往前冲。
不管祁佑年用了什么法子,能够将纪三老爷拖延住,现在才回到清远。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而且,听来人的禀报,纪三老爷应该安好,纪晓棠就更加不会责怪祁佑年了。
因为纪三老爷回来了,而且纪家现在还有许多善后的事qíng需要处理,纪晓棠就没有继续在县衙逗留。这边她能做的事qíng都做完了。
纪晓棠就跟祁佑年告辞。
祁佑年在县衙这边,可还有许多事qíng要善后。
“我先回去见小叔。还有小叔带回来的那批粮食。稍后咱们再详细谈吧。”纪晓棠对祁佑年道。
“我还是送你回去。”祁佑年略想了想。就决定道。
虽然城内大拨的反贼已经被解决了,但是谁又能保证没有落网之鱼藏在暗处。祁佑年自然不放心让纪晓棠一个人回去,就是派别人护送纪晓棠。也没有他亲自护送来的更稳妥,也更让她心安。
纪晓棠知道祁佑年的担心,因此也没拒绝。
很快,纪晓棠就回到了纪府。她一进门,就直奔纪老太太的院子。
她刚走进纪老太太的院子。纪三老爷就从上房里出来,几步下了台阶,快步走到纪晓棠面前。叔侄俩相对静止了一瞬,都快速地将对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对方虽然疲惫,却并没受伤,才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晓棠!”纪三老爷伸手就将纪晓棠给抱了起来。
虽然纪晓棠的个头已经到了纪三老爷的肩膀。然而纪三老爷抱起纪晓棠来还仿佛她是那个个头只到他腰间的小女娃。
就算是叔侄俩十分亲密,随着纪晓棠一年年的长大。纪三老爷已经很久没抱过纪晓棠了。他这个时候显然是太激动了。
“小叔,快放我下来,还当我是个小娃呢!”纪晓棠心中暖暖的,伸手回抱了纪三老爷一下,随即却笑着嗔道。
纪三老爷这才呵呵笑着将纪晓棠放下,两人说着话进了上房。
纪家一家人都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这屋子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洗劫,然而却也收拾的gān净整齐。纪老太太在炕上坐着,炕下依次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长生不在屋子里,方才就被奶娘抱进里屋去睡觉了
程嬷嬷并不在屋内,此刻她正和一众管事们带着府里的下人在各处收拾、整理。
纪三老爷一进门,就被纪老太太给招呼到了身边。纪二太太和纪二老爷就都忙着问纪晓棠县衙的qíng况,以及谢夫人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