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公毕竟是许凤佳的父亲,儿子有出息,他自然也是高兴的,捻须笑了一笑,反而主动为许凤佳向太夫人解释,“现在西北那一边,又要有事qíng了。凤佳忙一点,也是没有办法!”
太夫人笑得要比平国公更开心。“好,只要不是偷跑出去玩耍,忙一点就忙一点吧。”
众人一面说,一面往外徐徐行走,自有下人上前来各自服侍着上车上轿。太夫人自己坐了八抬大轿,余下几个孙辈的妯娌一人一车,七娘子带四郎、五郎坐在一起,于安、于平两姐妹一车,余下众男丁纷纷骑马扈从,徐徐从煤炭胡同出去,前头自然有清道家丁,将街上商贩行人哄散,如此缓缓走了半个时辰有多,已经出了京城,一行人便略微放开速度,又是一个时辰,便进了位于京郊西面的潭柘寺。
这是座千年古刹,就是当今皇后也有临幸参拜,接待王公贵族有丰富经验,因此尽管太夫人排场大,但潭柘寺接待得却很妥帖,众人都跟在太夫人身后依序参拜过了大雄宝殿,便四散了到各处去参拜随喜。最妙是占地广阔,不论男女宾都可以自由活动,女眷们不必禁闭在几个偏殿里,也可以在青山绿水中稍微走走。因此一等参拜过大雄宝殿,于平就拉着于安没了影儿,一并于宁于泰都过来央求七娘子,“六嫂,我们带着侄子们四处去走走好不好?”
七娘子看了大少夫人一眼,见大少夫人微笑点头,便道,“既然大嫂说好,那你们就去吧,记得不要把孩子们往人太少的地方带。”
又吩咐谷雨、chūn分,“跟着点,别让四郎、五郎受惊了。也别让七少爷、八少爷太调皮。”
于宁便又问五少夫人,“五嫂,和贤跟不跟我们一道去?”
五少夫人望了和贤一眼,见小姑娘躲在自己身后不说话,便道,“我看还是……”
她话说了一半,七娘子已经留意到和贤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她不禁莞尔一笑,冲五少夫人使了个眼色,五少夫人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时,也就改了口笑道,“好呀,你们千万留神了,别让孩子们出事。”
既然如此,大房的和婉也就有份跟着出门,因为于宁于泰到底还小,几个做娘的都不放心,指派了一群养娘丫鬟们跟在后头,如此浩浩dàngdàng地一群人拉出大雄宝殿,屋内顿时就清静了下来。只有几个孙媳妇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再没有了别的话——她们可比不得未出嫁的娇客,不晓事的孩子,还是要在这里服侍太夫人的。
四少夫人眼珠一转,拉着太夫人踱到一边去窃窃私语,七娘子冲大少夫人笑了笑,自己便背着双手,鉴赏起了佛祖塑像背后的佛光雕塑。她站了一会,就听得太夫人笑道,“好啊,要老婆子给你求个顺产平安符?我说你这蹄子这一次怎么肯出来折腾,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好,好!给你求!”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太夫人看了七娘子一眼,又将声音放得更大,“张氏屋里的那个通房叫什么名字?一样也是有身子的人,索xing我给她也求一个!”
五少夫人顿时受宠若惊,“这就是祖母疼我了,唉,四嫂也不早说一句,如若不然,我就把廖氏人也带过来。偏今天我怕惊动了她,又没有带她出门……”
太夫人笑着道,“也是你贤德,要换了别人,没准嘴上夸我好,心底还怨我提拔你这个通房呢。”
七娘子背转身来,给太夫人让出了参拜的空间,就好像没有听到太夫人和五少夫人的对话一般,只是含笑踱到了殿前,眺望起了城外众山风光。
身后脚步轻轻,却是四少夫人也踱到了她身边来,七娘子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还不去扶着老人家?那是给你求平安符呢!”
四少夫人脸色yīn霾,她轻轻哼了一声,声若蚊蚋,“是给我求,还是给廖氏求?什么牌名上的人,就因为要抬举五房,也放到心尖尖上疼起来了……”
看来,太夫人这句话虽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四少夫人却也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冒犯。
七娘子就笑着轻轻推了她一把,“和她计较什么,还是回去吧,免得一会儿又有人逮着你的不是,搬弄是非了。”
四少夫人嘟起了嘴,心不甘qíng不愿地转身回了太夫人身边,这边大少夫人就来邀七娘子,“我想到观音殿、龙王殿去上一炷香,六弟妹一起来?”
七娘子看了看太夫人,又觉得在这里听太夫人的冷言冷语,也甚无味,便笑着和大少夫人一起出了大雄宝殿,一边拾级而上,往观音殿而去。
潭柘寺不愧是京都名刹,沿路风景,的确是有过人之处,七娘子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对大少夫人感慨道,“虽说城里也有好些香火旺盛的寺庙,但进京以来,的确是以此处最为清幽。大嫂从前来过这里没有?”
大少夫人游目四顾,听了七娘子的话,她漫不经心地道,“有,我和欧阳家的妹子,就是在这里……”
话说到一半,她又收住了笑道,“你看,观音殿到了。”
七娘子只做没有听到大少夫人的失言,笑着随大少夫人一起,款款进了金碧辉煌的观音殿。
281、敲定
潭柘寺虽好,但太夫人多年来是从不在外过夜的,只是吃过午饭,小憩片刻,也没有看戏,便派人将孩子们捉拿回来,又在潭柘寺内随喜了一番,便动身上车,一路慢慢地回了京城。
四郎、五郎难得到郊外玩耍,两个人都兴奋得小脸通红,一路缠着七娘子讲,“小叔叔带我们骑马来着,在林子里转了转,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再骑马?”
五郎又惦记着,“到了秋天,好多果子树都要结果呢,我们能来吃果子吗?”
“娘,娘,爹今儿怎么没来?大伯还和光哥哥、亮哥哥打了一小会马球,大伯说我们太小了,不带我们玩……”四郎若有所盼,“下回等爹来,让爹带我们打!”
五郎响亮地点头附和,“娘也来打!”
两个孩子一路闹得七娘子不能安歇,直到太夫人派人过来问,“两个小郎君什么事这么多话?”这才都安静下来,却还是压低了嗓门在七娘子耳边低声地说着自己的见闻,七娘子被烦了一路,只得道,“好,下回叫你们爹带你们来玩,就让他一个人带,烦死他!”
提到许凤佳,四郎又惦记起来,“爹最近好忙呀,几天都没有见到他了。”
七娘子只好解释,“最近他回来得晚,出门得又早,你们睡着了他才回来,你们没有起来,爹就出门了。”
五郎稚气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思念,他嗫嚅着问七娘子,“要是今晚爹回来得还是很晚,娘就让他叫醒我们好不好?就说……就说我们想见爹!”
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自己不是兄弟俩的亲娘,许凤佳又实在还太年轻,根本不知道怎么当一个父亲,还是因为孩子生命中最初的两年,一直在秦家长大,没有得到多少长辈的关心。两个孩子不但很懂事乖巧,在要求大人关爱的时候,也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带了三分的胆怯。
七娘子心头一阵酸疼,将四郎五郎都搂在怀里,一人脸上亲了一口,轻声笑道,“当然好啦,要是爹不听话,娘就……嗯,娘就不许他吃饭!”
到底是亲儿子,七娘子话才出口,五郎就急急地道,“不要,娘坏嘛!做什么不许爹吃饭!”
还是四郎jīng明,“娘是说笑呢,傻福哥。”
一边说,一边又偷看七娘子的神色,似乎在肯定七娘子只是说笑,并没有nüè待许凤佳的意思。
七娘子心中感慨,面上却又露出了一点笑,“你们就等着瞧吧,到底娘是不是说笑,明儿就知道了。”
两个孩子自然不依,和七娘子又夹缠了老半天,才掀起帘子,争前恐后地去看外头的夜景,等到进了家门再吃了一顿迟来的晚饭,早已经都是累得前言不搭后语,连澡都没有洗,就在谷雨和chūn分怀里睡了过去。
七娘子的jīng神当然要比两个孩子都好得多,她又进了乐山居问了太夫人已经安顿下来,这才回到明德堂里,洗过了澡,才叫人端了一碗甜粥来慢慢地喝。
过了初更,小huáng浦进来见她,今天她正好身上不舒服,没有跟七娘子出门去。见到七娘子,她行过礼,又笑着问了几句潭柘寺的风光,才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珊瑚纸,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七娘子面前的小炕桌上。
七娘子眼神一闪,她若有所思地按住了这一叠光滑挺括的宣纸,轻声道,“得手了?”
小huáng浦的声音里也有微微的战栗,却说不出是因为兴奋,还是隐约的恐惧,她也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七娘子,“乐山居有个名次的大丫环,全都跟出了屋子,就是有脸面的老妈妈们,也都跟着蹭热闹去了。屋里就是二姐一个人可以进乐山居的门槛儿,其余全是在院子里扫地打水的小丫鬟,一切全不费事儿,我过去找二姐说话,两个人在屋里坐了一会,二姐把东西搬出来,我们紧赶着抄了一份。又核对了一遍,一个数字都没有错,我塞在怀里,就又搭讪着出了屋子,从头到尾,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撞见:那些个摊不上跟着出门的人,全都不知去哪抹骨牌了,还有谁在院子里傻站着呢?”
七娘子打从心里透出了一口长气,她先翻了翻这叠纸张,见果然是小huáng浦娟秀的字迹洋洋洒洒写了通篇。抄写了一年来的账务进出,其中某处某处变卖得多少银子,其中承平二年腊月里变卖所得的十万两银子,赫然是一条条都在上头,光光是这一次变卖的田产店铺,就已经占了一整页珊瑚纸。
七娘子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打发小huáng浦,“辛苦了,你下去歇着吧。告诉你二姐,我杨棋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只等眼前大事完了,我就着手安排她的事qíng。”
小huáng浦当然不会不明白七娘子所说的大事是什么意思,她肃然给七娘子行了一礼,便无声地退出了屋子。
七娘子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翻着眼前的账本,心中无数的思绪就好像làng花一样,打着旋儿转过来,又打着旋儿转出了心海。
要将太夫人拉下水,眼前的这些证据,的确已经够充足的了,而一旦只是将太夫人拉下水,五房为了自保,恐怕会全力栽赃,让太夫人百口莫辩,甚至是当场气死,都不是没有可能。
没有了太夫人,五房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出多大的动静。但……让五少夫人就这样逍遥法外,七娘子却很不甘心。
可如果要将五少夫人的行径公诸于众,现在的这些证据,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了。太夫人就好像一座大山,将所有的线索都阻断到了自己身上,反而将藏身之后的五少夫人,保护得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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