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进了二更,许凤佳也回来了。
他一进屋就甩着手吩咐立夏,“快准备热水,今天出了几身的透汗,不洗个澡,人都要馊了!”
又过来看七娘子碗里只剩一半的甜粥,“我不看着你就不好好吃饭!一碗粥都喝不下去,这怎么行?等我洗澡出来收拾你!”
七娘子忙着为他脱去了外袍,又问,“吃过晚饭没有?要不要安排一些点心上来?”
一边说,一边就看到许凤佳外袍一角隐隐沾了血污,便扭过头去,叫过立夏来把衣服给她,道,“这件衣服怕是洗不净了,丢了吧。”
许凤佳今天心qíng似乎很好,他一边往净房走一边道,“下一碗面来就是了,今晚就想吃一口苏州的爆鳝面,别的倒没有胃口。”
七娘子被他一说,也勾起馋虫,感到饥饿,便吩咐立夏,“也给我下一碗huáng鱼面来,若是huáng鱼没有,就要一碗虾面,清清静静的,千万别放虾油。”
等到许凤佳出来,两碗面也送到了,两夫妻头碰头吃了大半碗面,七娘子才放下筷子告诉许凤佳,“祖母屋里的那东西,抄出来了。”
许凤佳顿时住了筷子,看了七娘子一眼,又道,“让我先吃完再说!”
几口将面条吞进了肚子里,一边拿过纸张翻阅起来,一边道,“巧,我这里今天也有好消息。”
七娘子不免一扬眉,半信半疑地道,“这才几天,邱智就已经招了?”
“用刑嘛,凭他多硬的汉子,四五天不睡觉,也就什么都说了。”许凤佳淡淡地道,又换出欢容来逗七娘子,“你猜他究竟和府里的谁有联系?”
七娘子瞪了他一眼,却不说话,许凤佳自己卖关子不成,悻悻然道,“打了四天才告诉我,他是吴勋老婆的远房表侄,什么事都是吴勋吩咐他做的,他也不知道上头的人到底是哪个。只知道这个人一直很大方,又肯提拔他,能耐也非常大,因此也就一直听凭吴勋的吩咐办事。”
“那你的伤势……”七娘子不禁拉长了声音。
“伤势他倒也说了,是上头那一位吩咐他做的,只是这种事口说无凭,我也没有让他写下来。”许凤佳的语气又淡了下来,“真要明白,在听到他的营生之后,父亲也就明白了。”
七娘子点了点头,又道,“那按你的意思说,这个亲戚关系,是有证据可以证明的喽?”
许凤佳笑着看了七娘子一眼,“真是千虑一失,你忘了么?他们是族内表亲,吴家也不是什么流民贫户,生老病死,那都是要上族谱的。”
七娘子这才明白过来,又不禁埋怨自己,“哎呀,倒是忘记了吴勋家也是河北出身,不然早几个月,说不定就直接起了他的底,又那里要这样麻烦!”
她不禁jīng神大振,“有了这一层关系,事qíng有可为了。这件事,你打算jiāo给谁去办?”
“廖千户已经在去河北的路上了。”许凤佳啜了一口茶,徐徐地道,“事qíng要是顺利,两三天也就能够回来。有了这个关键证据,事qíng倒是好办了。”
七娘子忽然失笑,“五嫂这一次,还是输在了她的高傲上。”
许凤佳不禁就抬起了一边眉毛,疑问地睇了她一眼。
“如果五嫂不是这样自信,自信她的计策决不会被我识破,又怎么会贸然将吴勋家的安排出来冲锋陷阵,平白折损了一枚大将不说,还让父亲心里对两人之间的联系深信不疑。”七娘子轻声为许凤佳分析,“又怎么会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破绽,被我们拿到了她的痛脚。致使满盘皆输?为难我,是她走错的唯一一步棋,将来身败名裂,都要由这一步上来。”
她一下半坐起了身子,低声道,“这件事还是要告诉母亲一声,我看,你还是找一天到小汤山把事qíng原原本本地告诉母亲,顺便再问一问她的意见。”
虽然许夫人现在已经退隐,但毕竟还是家中名正言顺的主母,这么大的事,七娘子就是要自作主张,都得先走个过场。
许凤佳的神色顿时柔和了下来,他几乎是激赏地望了七娘子一眼,“就按你说的办,等族谱回来,我立刻就去小汤山找母亲说话。”
他顿了顿,又问七娘子,“十万两的事,你也打算跟着捅出去么?”
七娘子毫不考虑地摇了摇头,“十万两包括海船的事,现在都没必要捅出来,徒然把局面搅乱。这件事我还是另有安排,在五姐之死上,祖母到底清不清白,只看这件事上她的反应,就可以知道一二。”
她又冷笑道,“这一向我受到乐山居的拿捏,还没有正经给祖母回过礼,这十五万两船契,你不要和我抢,我是很期待亲手送到祖母跟前,让她看看自己到底教出了多好的孙子,多好的孙媳妇!”
许凤佳一下怔住了,他仔细地打量着七娘子,沉声道,“怎么,难道祖母私底下还在不断拿通房的事来敲打你?我还以为,我将态度表露得明白之后……”
“你就是还不明白了,在这个世上,男人不纳妾,那一定是做妻子的不贤惠。”七娘子叹了口气,又挥了挥手,轻声道,“这么不愉快的事,不谈了。事qíng就这么定了,改日我再和于安说说话,最好是她能够站出来指认小松花,那整条线顿时完整起来,就是父亲要挑毛病,怕都没有那么容易挑出来。”
说到平国公,许凤佳神色再暗,他沉默了一会,才涩然道,“父亲还不至于偏心到那个地步,看到证据之后,就算还有息事宁人的心qíng,至少对五嫂,是决不会姑息的。”
五少爷身为平国公的亲儿子,虎毒不食子,他当然不可能受到太致命的打击,但五少夫人可就不一样了。
贪污公中钱财,毒害世子夫人,买凶杀害世子,每一件事拎出来,都足以让一个平民百姓家破人亡,即使五少夫人系出名门,身后娘家的力量,也十分雄厚,但这三件事加在一起,却足以使她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七娘子想到五娘子临终时的请托,又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五娘子身死三周年之后,她终于完成了对五娘子的承诺,杀害她的真凶,似乎已经完全浮出水面,得到了自己的归宿。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完成对九姨娘的承诺,为九姨娘生育一个可爱的外孙,或者是外孙女?
七娘子的思绪就漾了开去,王不留行、番红花……一个个熟悉的药材名就像是小石子一样,在她的脑海中激起了阵阵的涟漪。
她忽然又烦躁地叹了口气,喃喃着问许凤佳,“你说,为什么除了王不留行之外,还有一味番红花呢?”
282、巧遇
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个人都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应付过了昨晚没有被叫醒,今早十分愤怒的四郎、五郎,便一起去乐山居请安,在乐山居里,许凤佳甚至还亲密地和五少爷喁喁细语,说起了他们那个贵族子弟jiāo际圈的琐事。
因为昨日里在潭柘寺毕竟是劳动着了,太夫人的jīng神头就不大好,对平国公说了几句话,便问五少夫人,“顺产平安符赏给她了?”
五少夫人忙笑盈盈地道,“廖氏得了平安符,喜得是直抹眼泪,说今早要来给老祖宗谢恩。我说早上过来,人来人往的,她还没有显怀,万一冲撞一下出一点事,反倒不大好,所以我就让她下午再过来陪老祖宗说话。”
太夫人还没有开口,平国公已经问道,“谁是廖氏?”
四少夫人眼底闪过了一丝不快,她抢着解释给平国公听,“是五弟的屋里人,最近有了双身子的那个。这一次出门,祖母是特地为她求了一个顺产平安符。”
如此抬举一个通房,实在是有些过分,平国公捻了捻胡须,倒是没有再说话,便转了话题问许凤佳,“这一向你都忙些什么,天天的不着家,前儿千户所里的姜千户来和我说话,我问了问,所里也没有什么大事么。”
许凤佳自然地道,“还不是那一位又兴起了好多念头……”
他话还没有说完,太夫人和平国公都忙道,“仔细说话,皇上的身份,也是你随意编排得的?”
顿时就都不再问了,平国公连廖氏的事都顾不上理会,又打发许凤佳,“忙你的去吧,家里的事,你不用cao心。”
五少夫人的脸色顿时就淡上了一两分,许凤佳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是,四少爷也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六弟尽管开口就是了。”
“一家人嘛。”许凤佳笑着说,“四哥这话倒见外了。”
乐山居里的气氛顿时就更和睦了。
眼下案qíng进展到这个地步,任何安排,也都要等廖千户带回了族谱再做打算。许凤佳倒是还有事qíng可以去忙,七娘子却是除了家事以外,并没有多少可以cao心的事。到了下午,她打发过毛姨娘进乐山居去给太夫人请安,就无所事事地盘坐在炕上,又找出了自己这些天来所得的口供等资料来看。
眼下她手中称得上是证据的资料其实也并不多,小松花本人画押按手印的口供是一份,供述自己受人指使在药材中混了两味异物的来龙去脉,一并连和吴勋一家的关系也都被记述下来。此外她姐夫邱智又有一份口供,供述自己和吴家的亲戚关系、与肖家的亲戚关系,并且这些年来一直从吴勋一家手中得到银子的事实也都供认无碍。只是许凤佳留了个心眼,做了两份口供,第一份是有那十五万两的船契包含在内的,另外一份却没有提到船契的事。
这十五万两的事要是往上报了,那就必定要把太夫人也牵扯进来,又要解释高利贷的事,而这整件事已经被五少夫人和七娘子联手搅得错综复杂迷雾重重,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明白的。七娘子沉思了半晌,到底还是将包含了船契的那份口供,与船契、账本一起密实收好,又再对着这两份轻飘飘的口供沉思了起来。
“为什么忽然间又有了一味番红花。”她又禁不住喃喃自语了起来。
当然,小松花的供述里也提到,她并没有在得到的小药包中发现番红花的踪迹,只有一些褐色的种子状物体。七娘子也早已经近距离接触过两味药材,知道按她的说法,那应当就是王不留行了。
但如果说给人下药,只能按照药材的原始xing状,而并不能经过任何伪装的话,这世界上也就没有任何下药一说了。任何一个人在熬药之前对着单子分辨一下药材,就能让有问题的药材无所遁形。事实上单单只是七娘子知道的下药办法,就有将药材浸润过汁液,或者染色,或者熏蒸,尤其是番红花也是小物,经过染色改刀,很容易和王不留行混在一起,而王不留行的样子又实在是和太多药材相似,这样做也的确是更难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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