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嬷嬷老脸通红,呐呐地看着李嬷嬷道,“gān了一辈子的管家嬷嬷,老了老了却给自己打了脸。连钱少爷千叮咛万嘱咐的吩咐都给记错了……”看她的样子,悔得恨不能有个地fèng就想钻进去似的。
李嬷嬷便拍着她的肩膀呵呵地笑着安慰她,“谁人没有个出差的时候,圣人还有百密一疏呢,更别说你我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凡人了。”她看着装了众多皮毛的箱子,皱着眉头帮着出主意,“要不,咱们几人一人装一件藏在怀里把它偷着拿出去——正好老爷太太找五小姐有事……你我两个人,加上五小姐和青楚,正好能拿四件,剩下的,等到天黑了,你再和我过来拿一趟……”
她说得头头是道,肖嬷嬷眼睛一亮,如蒙大赦一样长长松了一口气,“的确的个好办法。”
李嬷嬷便满脸chūn风的笑了。
九卿却心里暗自打擂:不知道江鹤亭和钱灵书把自己叫去有什么事吩咐?
……这几天一直缠绕在心中的那份不安又重重地袭了上来。
14
14、嫡女...
李嬷嬷和肖嬷嬷一个穿了件酱紫絮棉的及膝大袄,一个穿了件靛蓝潞绸吊面的羔羊子皮袄,都肥肥大大的,塞下一件东西自然不在话下。九卿有斗篷罩着,也能左右臂间个各夹上一件东西。唯独青楚,她穿一件寻常绫面的豆绿小袄,只得及腰,薄如无絮,看着单薄的有如秋风中的落叶,瑟瑟萧条。
她这身单薄的衣衫,指定装不下什么东西了。
李嬷嬷便长长地叹了口气,摩挲着青楚的胳膊满眼都是心疼,“这孩子,怎么没有棉花絮袄子,也不知道说一声。这大冬天的,要是冻坏了,可怎么了得!”
青楚泪光莹然,急忙低下头去,呐呐着道,“小姐的棉衣也很薄,奴婢就是有棉花,也不敢越过了小姐去。”变相的,把九卿也没有棉花絮衣裳的实qíng给说了出来。
李嬷嬷面色就是一滞,她尴尬地笑了笑,急忙转变了话题,“可怜见的,这大长的冬天,没有一件棉袄越冬是不行的。不如一会你跟着去我屋里取一件,虽说是旧的,却也好过你这么一件只有两层布的夹衣裳。”她说完,抬眼去看肖嬷嬷。
肖嬷嬷笑着道,“是啊,有东西愈冬总比什么都没有qiáng。虽说是李嬷嬷的衣裳你穿着老气了点,但那也是李嬷嬷对你一番疼爱不是?只是可惜,我却没李嬷嬷这么手头松散,今冬只得了这么一件羔子袄……又怪我懒,也没称棉花做衣裳。”她笑看着李嬷嬷,对青楚道,“也就没有旧衣裳给你,你可不要怪你肖嬷嬷抠门。”
说完,先响亮地笑了起来。
李嬷嬷眼里露出一抹心领神会,也跟着她一起笑了。
青楚急忙红着眼深深给李嬷嬷福了一福,脸上尽现着感激,“多谢李嬷嬷赏赐。”又对肖嬷嬷施了一礼,诚心地道,“青楚也多谢肖嬷嬷的好意。”
李肖二位嬷嬷几乎异口同声地道,“谢什么。”
李嬷嬷又接着往下说,“还不都是咱们娘们有缘,我看着你顺眼?”话说得极其亲热自然。
论起了娘们,也就是说她们这里送棉袄和收棉袄一系列的动作,都是下人之间的来往了。
肖嬷嬷便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我在府里这么多年,就看见李嬷嬷赏你一个人东西了。”说完就冲九卿和青楚眨着眼睛笑。也不知道她在是暗指李嬷嬷抠门,从来不与别人串换东西;还是说青楚有福,能够在众多下人中脱颖而出,得到了李嬷嬷的另眼相待。
总之听着怪怪的。
李嬷嬷听完横了她一眼,“就你嘴厉,好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也像在损人似的。”她自动把肖嬷嬷的话理解成另一个意思。
肖嬷嬷便挑着眉翘着嘴角嘿嘿地笑。二人这一顿cha科打诨,屋子里的气氛立时活跃起来。
有些事各人都心知肚明,放在那里谁也不能随意触碰。比如说九卿,她也没有越冬棉袄,但却不会有人‘好心’地给她送一件。
当下李嬷嬷把那件银鼠褂子套在大袄的里面,肖嬷嬷把那双鹿皮小靴一左一右掖在腰间,用腰带扎紧了,九卿把貂皮及腰的斗篷穿在身上,外罩上自己那件大的,裹得严严实实,青楚空手,只在腰里掖了一条昭君套——
几人做的天衣无fèng,踽踽出门,一路上有说有笑地去了正院。
进到正院李嬷嬷自去办自己的事qíng。青楚站在抱厦里和值门的小丫头唠嗑,等候着九卿。九卿则和李嬷嬷一前一后进了正房。值门的小丫头知道李嬷嬷是奉了老爷太太的命去请九卿,所以并不往里回报,乐得和青楚在一边说话偷懒。九卿便和李嬷嬷长驱直入——
刚一进屋,就听到东间传来江鹤亭和钱夫人说话的声音。
“我那时说把她落在你的名下,你偏不允……”江鹤亭的口气带着埋怨。
李嬷嬷便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帘子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李嬷嬷站在帘子外低声回道,“老爷,太太,五小姐来了。”
九卿就静悄悄地站到了她的身后等着。
立刻的,里面传来江鹤亭微带沙哑的嗓音,“进来吧。”听得出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
肖嬷嬷便打开帘子,伸手相让九卿,“五小姐请。”
九卿微微低头,悄无声息进了屋。抬头扫视屋内一圈,见江氏夫妇只坐在面西靠东墙而放的jiāo椅上,便疾步上前屈膝给二人行礼。
“坐吧。”钱夫人眉眼依旧温润,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指了指对面的绣墩。
九卿依言恭恭敬敬坐下,低眉敛目,一副诚惶诚恐准备随时聆听父母大人教诲的样子。
钱夫人看着便“噗”地笑了,跟江鹤亭打趣,“这孩子每次见了人都这么拘束,好像别人咳嗽一声都要把她吓坏似的。胆子忒小!”她说完看着九卿以袖掩唇轻轻咳了一声,没被遮住的眼睛里,笑意就更加浓了几分。
江鹤亭也跟着笑了起来,投在九卿身上的目光温暖了不少。
仿佛一个正在享受天伦之乐的父亲,只要女儿坐在面前,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当作是对她的夸奖似的。
只是九卿却不敢承受他的温暖。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突然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这让她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不知他这么欣慰的目光到底是为了哪般?
她越发把神态放得恭谨了。
江鹤亭的眼神更加温和,他柔声地问九卿,“你今年也有十五了吧?”说完就向钱夫人投过去询问的目光。
“是,”九卿恭敬地回答。
钱夫人紧接着解释,“已经过了及笄五个月了,过完年就是十六岁了。”
江鹤亭微微点了点头。
这里的年岁按年轮论,每过一个新年,人们的年龄就会增长一岁。从元月初一算起,无论你的生日大小,都要把岁数加上一。即使你是大年三十生人,哪怕刚来到世上一天,第二天从数字上来说,也是两岁。这就是现代人所说的虚岁,
九卿和江五、江七是同一年生人。江五是二月的生日,江七是三月的生日,九卿是六月的生日。只有一个江十一,比她们小了一岁,是次年元月的生日。这也就是之前钱夫人对钱多金说的,再有一个月,江十一就该过及笄之话的缘由。
九卿眼角余光瞄着江鹤亭,心里忐忑,面上却不带出丝毫,她身姿坐的笔挺。
江鹤亭的眼睛眯起,他手摸着自己长有几根微须的下巴,审视地看着九卿。眼里带着欣赏,就仿佛我家有女初长成的那种欣欣然的骄傲和自豪。
钱夫人坐在那里微微地笑。
气氛变得温暖而诡异。九卿心中不由警铃大作。
江鹤亭啜了一口茶,悠然出声,“岁月荏苒啊!没想到一眨眼,我儿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磕着手里的盅盖,仿佛是对韶光易逝的无限感慨。
话引子终于出来了。九卿凝神敛气静静聆听。
她发现自己竟然出奇地平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他们是什么打算,到时只要自己掌住章程就行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卿本洁来还洁去,实在bī得急了,给他们留下一具死尸,他们还能拿她怎么办?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能用此下策。
人,谁不惜命啊?
“我同你母亲商量了,”江鹤亭掸了掸平铺在腿间的袍襟,坐直身体一本正经说道,“我打算把你落到你母亲的名下。”
九卿愕然。
他顿了一顿,又道,“今后你就跟元秀、五阳一样,都是你母亲的嫡生女儿。”
咣当,九卿心里的警钟猛然敲了一记。
什么意思?方才他还说当年如何如何,钱夫人不同意把她落在名下。如今却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们的目的何在?
九卿抬头去看江鹤亭,他正双目温润地望着自己。
再去看钱夫人,钱夫人僵硬地笑着,回给她一个复杂的眼神。
这是好事——九卿心中电念飞转,面上却一片平静。既然不能拒绝,不如坦然去面对,看看他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她起身重新对江氏夫妇大礼参拜,“谢父亲,谢母亲。”脸上洋溢着喜不自禁的笑。
江老爷呵呵地笑了,一旁的李嬷嬷连声恭贺,“恭喜五小姐,贺喜五小姐。”她对九卿深深地施礼道贺。
九卿回给她一个羞涩的笑容,她便趁机提醒九卿,“小姐还不快叫娘?”
说着,倒了一盅茶递给九卿,“快去给你娘亲敬茶。”她眼角眉梢都漾着浓浓的笑意,仿佛她也认了个gān女儿一样。
九卿略一迟疑,依着李嬷嬷的话,上前把茶盅双手捧着递到钱夫人的手上,轻轻地叫了声,“娘亲。”声音里带着滞涩,仿佛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称呼似的。
钱夫人嘴角抽了抽,却依然满面笑容。她接过茶盅浅浅吃了一口,吩咐李嬷嬷,“雨娘,去拿两个金锞子,赏给五小姐。”
李嬷嬷喏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不一时,拿了两只梅花状的金锞子,进来笑吟吟地塞进九卿的手里。
九卿刚要道谢,就听门外传来江五的声音,“娘,您找我?”
人未到,笑先闻。帘子掀开,江五一身耀目的茜红撒花裙袄轻飘飘走了进来。暗淡的屋里,突然闯进来一抹亮红,立刻让人感觉蓬荜生辉,金光耀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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