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_三千界【完结+番外】(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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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某惭愧。一瓢之大,何以量千亩湖之水。久仰潘幕士雄辩之名,今日有幸得见,一时雀跃,语不得体,叫幕士见笑了。然所陈实事,却句无虚言。”

  ……

  ……

  尘埃落定,喧嚣尽归。

  难为梁长书居然还在。我若是他,必定中途退席,着理别的物事去了。

  “后日有城下二十六镇责事前来请教事宜,尚有劳时应参。”

  “大人客气了。时某有一事望大人指教。”

  ——吃一堑,自然要长那一智。

  “何事?”

  “何为死士?”

  “……”

  “时某问得鲁莽,请大人见谅。既然不便,时候也已不早,时某不敢扰大人清净,先行请辞回院。”

  “奉匕而叩,死生由主。”

  “时某愚钝,可否劳大人稍作解释?”

  “收襁褓至学步小儿,自幼赐匕而训之。匕在人在,匕断人亡。十八左右可成。成时奉匕誓忠。此后生死皆由主。”

  ——死士一生仅仅一次的仪式么。

  没有满月,没有婚嫁,没有葬礼,也是他们唯一的仪式。

  所以,穆炎的剑,可以挂去墙上,匕首却从来不离身……

  就连最初见面迫不得已出借给我时,也是一借即还的。

  “若主先一步而去,徇否?”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了。

  “若尚有死士在,主何以亡?”

  ——的确,死士不护主,何用。

  “多谢大人解惑。时某拜退。”

  六十四

  “公子,这店是……”

  “公子,前头新起的……”

  “公子,左面……”

  “公子,右面……”

  知道知道,你家主子宽宏大量能gān有为治民有方……

  可是,那是你家主子。我可以拱手深揖,可以拜他为上,可以言语恭敬,却不会真的认他为主。

  以前总觉得穆炎太寡言,少不得我一人说了两人的份,颇自觉辛苦。现在才晓得,穆炎忍耐我叽叽歪歪才是不容易。

  路旁有一人摆了几个大陶罐子卖活鱼。

  我的目光被陶罐旁边篓子里的某个东西吸引。

  “这是?”

  “回公子,井中缸中,池里谭里,少不得养几尾鱼。活活水,讨个吉。就有人挑了那样貌好的,个儿小的,自家塘里养了拿来卖。公子若看得入眼,小的替公子捧几尾回去?”

  我没有答话,弯腰拈起一块一节拇指大小,椭圆而略呈泪滴状的鹅卵石,“这石头,卖我吧。”

  “……”康羽难得地哑巴了一下。

  “大人说笑了,石头自家后山溪里捡来,水糙随便捞的,都是送的,哪能卖人钱啊。大人看得入眼,拿去玩儿就是。这里头还有不少呢,大人可要再瞧瞧?”

  “一个就够了。老伯,你不肯收钱,我留几句打油诗,勉qiáng做个招牌吧。康羽,把新买的笔墨备了。”

  “这个这个……大人梁府高就,大人的墨宝,小人当不起,当不起……”

  “哪里,老伯的石头都是溪里自产的,我这几个歪字是信手写的,都是自家出来的便宜东西,卖不得钱,可换一换,倒刚刚好。”

  “大人说笑,大人实在说笑……”老伯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忙忙腾出凳子给研墨,候在康羽前后,看有没有什么要帮一手。

  中间:鱼

  左右:家家水甜,年年有余

  横批:水中锦

  招牌用不着qiáng赋诗词,琅琅上口,好记讨喜才要紧,最好能到幼童传唱的地步。

  左右是给一般过日子的买客,横披是给沾了雅兴的文人。

  用宋体,还好能写得端正大方。不是卖古玩的,正好也犯不着搞什么糙书。这字,初学字的见了,能好好认得。老大远看过来,也清清楚楚。

  合适合适。

  真合适。

  石头拿得一点也不亏心,还有些小小的得意开心。

  辞了老伯,抬头,正是落霞初起的时候。

  不知道那个看到鱼只会想要吃掉它的人怎么样了。

  梁长书来的时候,我正琢磨弄个秋千。

  ——要高一些。在场地足够回摆的范围内,越高越好。

  “时应参好生闲暇。”

  “梁大人日理万事,时某小小一个应参,何以能比。只愧学识浅陋,无以替大人分忧。”我拍我拍我拍拍拍,我恭敬我卑微我尽职知本分。

  “时应参不必谦虚,今日倒有不少需累时应参分劳的。”

  “时某当尽微薄之力。”朝厅中上座侧伸手恭迎为礼,“梁大人,请。康羽,奉茶。”

  而后自己敬陪末座。

  梁长书的确贪心。一口气列出了三样麻烦,看他样子好像只是个开头。

  一个是低洼积水,近百亩良田眼看要毁。一个是不少山溪年年chūn季bào涨夏秋gān涸,平日里流水变化也大,水车难以搭建。还有水车起水不够高,灌溉只能及河边一处,远了还是要靠人力。

  水车有很多种,低洼处的积水不能流动,但是可以用龙骨式的抽出来。也可以用畜力,栓在那叫幼童赶了磨圈。要是附近有溪流,还能以溪中水车为动力,做个传动就好。

  后面一个起堤坝,落闸门便是。

  起水不够高则和材料以及水车结构有关。石材木材铁材用上去,七八米的直径,几十米的,甚至百米的,都是可以的。

  但是……

  “时某惶恐,时某无力以为。”

  梁长书不语。

  水车的事我好好教给他们了。

  但也只是怎么做,没有教为什么要这么做。

  换句话说,仅仅将我和穆炎做的那个水车依样画了葫芦给他们。

  府里谋士大多积极谋事,只有我消极怠工。

  梁长书叫我教了这些,教那些。教了辖地的,教梁王派来的。

  都没有问题。一遍遍细细讲来,一个个说到明白。

  但,也绝无半点新添多加的内容就是了。

  他们若是有别的农事水利请教,我能不知的,就不知。事实上,我都作不知了。竹楼那边的起落式水闸因为用在沟渠中,尺宽的一块,结构极其简单,滑轮组之类当然不会用上去。有些农家会用抽板的jī鸭笼门,两者看上去相差不大,不过方向不一样罢了。梁长书当初也看不出什么内涵来。而对村人而言,真的不若填泥挖泥方便。也只有我这个喜欢偷懒的,才会给穆炎找麻烦做那些。

  这般,一般人看来,时应参所学有限,耐心倒是不错。

  而梁长书不知怎么多多少少觉出了些问题。

  所以有今天这么一出。

  我想,我的确越来越……

  不像那个抱了一窝小狗,或者说一窝麻烦回家的女子了。

  养狗人都是养一只两只的,哪有我那样……

  ——当啷。

  却是康羽给梁长书上茶,接递的时候不妥。

  “废物。”梁长书冷冷骂了一句。

  自有人闻声进来,拖了康羽出去。

  “公子,公子!”康羽不敢挣扎,嘴却没有闲着。

  我没有作声。

  那茶倒得真好,热腾腾的一杯,居然就湿了些两膝之间的下摆,没有烫到腿,也没有泼上鞋面。

  真当我猴耍不成,明明不是康羽失职,而是梁长书故意松了松。

  “公子,公子讨个qíng罢,公子,二十板挨下来,可就……”梅蕊看我没有开口的意思,双膝落地,也帮着说话了。

  “公子。”桃青一起跪了。

  我起身让开她们的礼,踱向窗子前面,一边问背后的人,“梅蕊桃青,你们家主子是谁?”

  一时默然。

  “康羽呢?”

  康羽平时公子公子勤快,刚才那公子更喊得救命了,这当口却也没声了。

  我淡淡垂眼,“这事奇了,小厮吃不吃板子,他主子在这,你们不求,跪我一个小小应参做什么。”

  你们家里的事,为何要我这外人来调停。

  窗外景色正好。

  院子里被打屁股的叫得真响。

  不过二十板子而已,你都要这么叫唤,我当初被rǔ,算来该要哭倒长城了。

  梁长书,我不讨上门来,你难道以为你我之间的旧帐,就已经清了?

  梁长书,些许吃穿用度而已,你难道以为,就这么能收了我人心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

  六十五

  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堵的。

  所以我出去,到聚贤堂,就是那晚濯礼的厅里去,去呆上一个下午。平日总有些人在那高谈阔论,耳边充斥些声音也是好的。

  随身带了街上买的竹水筒一个。那家竹木器具手艺不错,这杯子比竹楼里用过的不知jīng细多少。里面掏得gān净不说,配了个盖子,大小打磨得刚刚好。盛了水盖上,捂着倒过来,滴水不漏。杯外面雕了三两朵梅,栩栩如生,看着很喜欢。

  我习惯喝水,不适应老是喝茶,就用这个,带了点竹材的清香。

  厅里有人两两三三聊的,也有放làng形骸的独自用酒的孤僻yīn冷的。

  这厅在府邸里,故而来此的人大多不会带小厮,配了两个丫鬟负责茶水,烧水的炉子就在厅外,用的好柴好水,也顺便供人试茶。

  听他们在辩得热闹的,似乎是东平同时派了使者,向梁和赖借道,要与新近结为姻亲的北全共伐中尉,由头是rǔ使。

  梁东南接东平,西南接中尉,西北接赖,镀城就是与赖相接的边境重镇,兼稻粮盛产之处,所以梁长书身为第一权臣,亲自驻守管理,军农财三样一把抓。

  亏得梁王能放心。梁王当年索要广湖,想来也有试探之意了。

  梁长书……似乎已经很习惯卖人取信了。

  ——卖的是可怜人,卖主也是可怜人。不过前者自知,后者不自知罢了。

  赖则东北接全,和平在梁之北接东壤,其余皆与尉接壤。

  东平只需借到一道就够了。当然,两道皆通更好。

  ……仿佛看到了梁赖被并入东平版图之日。

  他们所辩,乃是平尉之间怎般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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