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定了“先生”二字为称。
当时和主君的说辞,先生先生,先生与人,达天下,荫后人。反正,中文的先生一词,用以尊称教者学者时,男女皆宜。
理由冠冕堂皇,却不敢正视内心隐隐的悲伤——我只是,不想再被人公子公子般唤了。
勾下他颈子jiāo互了个浅吻,“眼下,又有了,满了。”
穆炎指尖一动,唇舌间一顿一重,而后低低应了。
——他总是信我的。
本以为他会接着发烫发红,不料手下皮肤刚刚开始重新升了升温,视线从自己右手往上移了几寸,穆炎一颤,“……时、时……”
“不是,不是你的错。”他的身子微烫,游走来很舒服,“也不是我的错。造化弄人,穆炎。别怪自己。”
我不会苛刻到要求自己在那般的qíng况下去信赖他,去探明真相,穆炎也不该为了那些苛责自己。于事而言,或许结果就是唯一。可于qíng而言,所想所念才是重点。既然我没有因而丧命,而他又重到了我身边,那些,当初如何,也就不必要介意了。
穆炎埋头,下巴扣了我肩,却不应声。
我抚着他背,他渐渐放松身子,落下体重来。沉甸甸的,温实的,随着呼吸而起伏的,从微颤里慢慢平复了些的,以及,硬硬实实,热热烫烫,jīng神抖擞地抵在小腹的。
“好、好多血。”穆炎的声音比上次好多了,“一、一路……我以为,你会……会……”
“我在这,好好的。”真的是为难他了。一路跟着,一路却不敢出声惊扰。
夜半山林,荒糙杂树断枝上,孤马蹄印间,血迹斑驳,何等……
偏偏那血,是他心心念念里不想让之难过的那个人的。
转过头去,吻他脸侧,轻咬他耳朵,“你救了我,穆炎。”
“我……救了你?”穆炎蹭了蹭,就过脸颊来,方便我啄来啄去,声音困惑。
“你救了我。”我重申。他怎么想的实在太好猜。然,不是赎罪不是还债,不是职责不是理所当然,是给予是庇佑,是相护是救了xing命,“只是,我以为……你回镀了……”
穆炎摇摇头,过了会,qiáng调,“没。”
“嗯。”滑手下去扶了他的腰,我低低唤他,“穆炎。”
“……嗯?”穆炎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节目。
“不专心那……”倦意被他消了大半,眼下更是抛到不知哪里去了,拥着他滚了半圈,我贴上去,摩挲开来,“专心……”
余音消失在唇和皮肤的熨贴间。
“好。”穆炎笑应,已然开始升温。
真好。
不管以前的穆炎还是眼下的穆炎,chuáng笫间总是很放得开,有些话这般的时候,便也能说开。死士不训练这上头的,留了空白。而我,得了便宜。若说穆炎以前还拘泥身份之别,现在,所谓的尊卑之分已然不成束缚,而且……呃……
他有时候……
比我还急色。
……
好热……
——呆会要不要再洗一个澡?
一百二十一
夏末的午后,城门守卫的屋子,一几临窗,成冉静静倚坐在几旁躺椅上。
我在里面案上忙着公文往来,有一句没一句和他聊天。成冉目前还须静养,所以把这儿收拾了一间屋子,白日里就陪他来看看“风景。”
“韵儿的墓在何处?”成冉看着窗外不知什么,忽然冒出一句。
我一惊,心里一拎,不知是福是祸。看来他这些天虽不提不问,其实心中有数。
“尚未入土。”我答,小心去看成冉神色,“城中公塾的后院如何?”
成冉没有回头,隔了会,低道,“也好。韵儿也差不多启蒙了。她怕黑,如此,免得惊吓寂寞。”
他语气淡淡,却也凄凉。私用些权,在公塾院子里占方寸的骨灰之地并不难,让人不放心的是面前这个。
有些话,真不好开解,不知道什么得忌讳,与他,也实在不够熟。
“时临。”成冉却向外头扬扬下巴,教我看。
我听他如此唤,担了这些天的神总算有了着落。
成冉总是体贴人意的,即使到了这般境地,他还是会第一时间解除旁人的负担。
感激之余,惋惜他坎坷,倒也就放心朝外看去。
那是一户新入乾的流民。
隔了城门大路,对面四五十米外,空地亭子旁,一男一女,一老二小。
那亭子石砌,兵卒警卫,正中一个大火盆,盆深火旺,昼夜不息。
这便是新民割发之处了,各边城皆一样。
边境紧张之故,这家人来得不容易。男女衣裤上除了补丁汗渍之外,尚沾了糙泥的痕迹,看来不是走的大路。
那男子放下肩上挑的担子,从一头箩筐里扶出老爹,那妇人则俯身去抱另一头筐里的小儿。小儿一个四五岁,一个站立走动还不稳。那做哥哥的帮娘亲把妹妹抱出箩筐,而后自己爬了出来。
夏天的日头,白晃晃耀眼。
妇人解开背着的包裹,里头约莫一些细软,从其中拿出了把针线活用的剪子。
老人年迈cao劳,已经不复年轻时的挺拔,枯瘦而伛偻,颤巍巍散了发,cao剪子剪了右鬓一缕,花白花白,间或几摸灰黑的发。他儿子接过他儿媳妇递过来的梳子,想他重新梳好头发,老人却拿过梳子,执意自己理了。
接着是男子,妇人,大小两个孩子。
而后,那男子扶着老人,一阶阶登阶入了亭,老人举起自己发,gān枯的手在半空停顿了良久,终究将它投入了大火熊熊,雕纹端庄的铜质深盆。
男子和妇人没有太多犹豫,小男孩身高不够,他爹爹弯腰抱了他一下。
而那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却被亭子周围戎装整齐的兵卒,和大火盆上威武庄重的雕纹吓到了,不肯伸手,在母亲怀里哭。
她小哥哥胆子大,趁着父母忙于威慑着哄她,溜到亭子一角,躲在柱后,从栏杆间探手,偷偷摸了摸亭外其中一个守卫的锁子甲。说是摸,不过碰一碰而已。
守卫大概也没有碰到过这般的事,面上古怪了一分,当作不知道。
小男孩心惊胆战地得意一番,又瞄上了剑鞘。
但他的计划没有机会实行。
那老人原本立在一旁,此时慢慢软倒到地上。男子大骇,扶住老人。
一阵忙乱,却已于事无补。
年岁已到,灯枯油尽,心事大了。
自有一边负责安排他们的官吏上前宽劝,相应事宜都有安排。这般的qíng况,老人的丧葬费用,和安居落户的费用一般,是可以向本城官办钱庄无息借贷的。
我收回了目光。
其实我并非什么悲悯天下的人,如今这一切,不过yīn差阳错罢了。
不知他是想到了那时的貌合神离,还是想到了前两年的近在咫尺而不知,亦或当初的别离。
我覆了他的手,起身过去搂了他,箍紧,“我在。”
穆炎没有说什么,点点头,猛然抱紧我。
就势jiāo了吻。
用力,尽qíng。
温热的紧贴间,腰背快断掉。娴熟的湿热纠缠里,舌根发疼。
麻痛挤压里,两个却都不肯放开。
吻远比欢好来得费心力。后者毕竟源自作为动物的人所具有的本能,前者却……
独独只是因为感qíng。
……另外……
能让穆炎在饥饿状态下忽略食物,我很有成就感。
即使代价,是自己成了替代品……
一百二十二
天气晴朗,略有浮云,逛街再好不过。午后的街道,买菜卖菜大多已经收摊的缘故,人流并非最多,却也不少。
木门板木货架,竹席糙席粗布铺的货摊,店面屋子檐角上粗朴的石雕祥物,绵长悠缓的吆喝,吱吱呀呀的手推车,结伴而行的碎嘴妇人,巴望着零嘴的小儿……
以往不是没见过。不过……
——侧头去看穆炎。
都没有他。
曾经的集子上短短几十米的店面,一铺接着一铺的路边摊,我以为会和他岁岁年年走的,却在尚未记熟时便断了。后来,镀城的街也算繁华,可心怀主命的小厮唠叨不停时,他却在挨鞭子,而我,恨着自己不争气,恨着自己想起他。
“怎么了?”穆炎略俯身,兜过来瞄我的神色。
摇摇头。其实很想抱抱他,可惜大庭广众,不利行事。
正想着要不要加qiáng“开化”这世间民俗的力度,好为自己谋些福利,左手忽然被扣了。
“……执手?”脚下的石板路有些年头了,边城通路勤于修缮的缘故,踏实平稳。落在身上的阳光带了暖意,连着从宽袖间钻近来的微风都在凉快中带了温。如此的时候,即使最老掉牙的心愿,也忍不住说出口。
“嗯。”穆炎不太习惯没有束口的衣服,拎拎袖子,卷起两层,露出深麦色的小臂。可那衣服是我硬套他的,介于米白和浅褐之间,成衣店里现找的,加上布料软滑了些,衣服又宽了些,没走几步,袖口再度落了下来。
他微恼了恼,再度开始卷。
“执手……”我看得偷笑,悠悠道,“偕老。”
“嗯。”穆炎应,而后后知后觉,骤然看过来,“嗯?”
“执了手了啊,所以,一起偕老啊。”微摇着身子,慢慢往前走,轻扯扯他。
这话其实没什么因果逻辑,不过穆炎显然不会计较这些。
他只是倏然笑了。
笑得没有声音,眼眉间消去了硬朗煞气,柔了弯了。左边脸颊上,还露出半个浅浅的酒窝。
我以前没有见过穆炎这般的表qíng,所以一时有些呆了。如果早知道口舌上头抹些蜜,会有如此意料之外的收获,我一定……
好在现在知道也不迟。
为色所迷的结果,就是回神时候已经莫名其妙在一家店里了。身旁,穆炎掏过银两,收好东西,我待细看那小玩意,店家递过来的青布包已经被他揣到怀里了。
“是什么?”巴在他身上往兜里张望。从小到大,我最经不住的便是好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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