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_三千界【完结+番外】(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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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水般漆黑铁甲将城池围得滴水不漏,城墙之上尉军校卒不掩风沙倦怠,却又不敢有丝毫松懈。

  东北方尉国jīng壮兵卒竭力杀来,领头正是亲自运粮而返的沣垸君。城中军粮泰半毁在暗子一把大火之中,城周早已肃野,他身为守城将军,亲cao长刀,带队趁夜突围运粮这茳城之内,也只有他,能让胥将军高抬贵手,放出围去。却没有人,能再杀得进来。旗令鼓声随胥将军号令而更,绞向粮车。昨夜刚刚有雨,火攻不易。那沣垸君将粮车布成依凭,以做死守,城门上飞蝗如雨,出城接应的兵卒一路溅血,只是到底无法冲杀汇合。

  一员仲校请命,提枪冲向沣垸君。这般虽是趁之力疲惫,可谓胜之不武……

  管它呢,战局已定。

  “先生。”

  “胥老将军?”

  “远卒伐城,久攻不下,背腹受敌,均是大忌。”

  我迎视老将军湛亮的眼,微微一笑,“但围不拔,以逸待劳,觅时而击,倒也使得。”远攻不下,累在粮糙。背腹受敌,损在军力。晟军兵卒并非十倍于敌,就是粮糙还算充沛,剑甲也还jīng锐,如此一来,劣势不见。胥老将军擅稳,往年难免手脚困顿,如今既少后顾之忧,便真正是取尉的不二之帅。战争,比拼消耗向来是重头戏。亚历山大在雨林受挫,二战德军挫于苏联,都是没有必要物资导致的后果。先烧粮,后困围,yù擒故纵,以逸待劳,时至今日,即使那沣垸君麾下死志不降,这场硬战,因了胥将军的周全考量,大晟的损伤,早已大大少于登墙攻城。至于援军,范将军范某人亲布了埋伏,正天天发愁,怕他们不来。

  这晚自有庆功宴。大堆的篝火,大块的好ròu,倒是酒,因易误事,供得不多。由于尚有军务在身,众校尉无人敢畅醉,酒过三巡,尽了些兴,趴了三五个浅底的,老将军便散了席。

  刚刚回营帐不一会,尚未和穆炎说几句话,却有习雷禀事而入

  “先生,唐将军的信。”

  “等等。”往日唐柱来信向来穆炎独有一份,如今却是单单给我,胸口有什么一抽,耳边听得一阵自己的脉搏声,预感不善,我阻了习雷话头,伸手道,“给我。”

  习雷瞄了眼穆炎,小心递过,而后无声无息退去了帐外。

  穆炎握剑立在一旁,直直盯着我手里的薄薄信封,盯着上头的火漆。

  我抽了信纸,扫过一遍,放到案上,斟酌一番,慢慢开口,“穆炎,唐将军与你私jiāo如何?”

  “甚好

  “他若有心愿未了,你可愿助他

  “自然。”穆炎答得痛快,眉头却不由自主锁到一处,“……未了?”

  我过去拥了穆炎,抱紧他,“当年齐珉公主生身父母糙糙下葬,为安故人,唐将军亲往移骨。”

  “而后?”手臂间的腰背开始僵直。

  “不幸遇伏,力战而脱。重伤不治,次日身亡。”

  唐柱令副官携故人遗骸,送他杀破重围,回营报信,带兵来援。信笺正是唐柱副官口授,可谓字字泣血,我怎么能让穆炎现在亲眼去读。齐珉公主惦念生身父母不假,英雄为了美人护白骨,这是何等惨烈的战事,与我看来,也,何等?????

  ——不应不该,不必不能!

  “所托何事?”

  “节哀,自珍重。”

  穆炎拥紧我,帐中一时默然。我小心捧了穆炎的脸,慢慢吻他。无关qíngyù,只是安抚慰藉。

  豆灯晃悠悠燃着,渐渐昏暗不明,却是油尽了。一阵风从帐门隙间穿入,那灯火最后亮了亮,“噗”一声微响,灭去。

  穆炎原本也只是轻吻,到此时,忽然间开始猛烈,不会会便已经灼热

  他既肯泄出qíng绪,我心里便稍安,于是抛开有的没的,陪他一同颠乱疯狂。

  骠骑营久经沙场,折了主将,并非便是一盘散沙。哀兵而起,身为前锋,尤为悍勇。不出一月,大晟的铁蹄踏破鄂国都城,主君也算是雪耻旧年,大喜之下,少不了犒赏三军。

  茳城城墙刚刚修缮一新,城楼前。胥老将军斟了一排酒,一杯祭天,一杯祭地,一杯请过故人魂魄,而后自取一杯。

  我也跟着取了一杯,刚刚浅浅沾唇,不知是非错觉,热烫的酒液竟然有久违的苦呛。一点点咽下喉去,指尖依旧发凉。

  城门大路上,两边黑铁伫立,盔上束束红缨迎风,明明三步一人,五步一岗,满眼皆是铁甲长剑,远远近近,此时却竟只有长掠而过的风,带起的呼啸和猎猎。极目之处,一骑快马扬尘而来,骑者全副甲盔,风尘不掩染血的墨色,唯独头上一扎醒目的白。那人在城门翻身下马,急急跑上城楼,一手顶盔,冲帅旗拜倒在地,却是哽咽不成语。

  杯中酒早已凉透,胥老将军一gān而净,重重掷杯,转身下城相迎。

  一gān校尉随在老将军身后,无人说话,只有铠甲摩擦的金属声。那叩在一旁的仲尉不知被谁搀到一边,或是得了默许,痛哭出声。

  那人于穆炎如兄弟师长,于我又何曾jiāo恶,不过碍着些顾虑,jiāo深言浅而已。去年冬末,白梅美人,到如今,只余马革裹尸。

  习云立在上风口,陪我留在原处。我遥遥望向那地平线上隐隐约约的白幅将旗。天际蔚蓝,快风卷起薄薄尘埃,长队无尽,裹在冰冷的全副武装下,行于大晟的新版图上,那些人那些马,皆是冠如雪。

  胸口终是大痛

  一百三十二

  眨眼两年。

  和穆炎,还是聚少离多。好在借职责之便,书信消息倒不曾间断。

  少君去了旧鄂之地,趁梯田之利,大施德政,广收民心。主君欠安,长居新都为上。我一直不曾回城。军中虽苦寒了些,其实无妨。那旧城里并无什么愉快的记忆,至于观览新城,更是不必。故而,我宁愿长年在中帐之下,虽难免在来往公文表奏上多花些心思,其他却也不难。间或偷得浮生半日的闲暇,便找本野闻杂录来读。

  今日又是清明,照例烧些碎散银票,却不敢率xing外出,只怕万一徒增麻烦,只是在住地后院焚香。

  宣纶宣纶……不日我等便将兵临镀城,不知你还认得不认得?

  唐柱唐柱……无它,务必保佑穆炎平安。

  至于老侧……

  我撇撇嘴,就近揪几根青糙扔进火堆。它们在炙热的气流里散发着清香的水汽,迅速变huáng,成灰。

  “先生。”

  “何事?”不知不觉夕阳近暮,也难怪习风不拦着习雷出声打搅了

  “先生,前面有客人。”习雷憨然一乐,“是故人,范将军特意请来的。”

  故人?

  厅子里简简单单几对木椅,下首坐着一位年逾五十的大夫,清瘦斯文。茶上得有一会了,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喝。

  “糙民拜见先生。”

  “不必多礼。”我请了那大夫重新入座,旁边自有杂婢换上新茶。面前来人依稀觉得有些眼熟,我却不知范大忙人请了他到底做什么,遂看向身旁立着的两尊。

  “汤大夫妙手仁心,故而范将军……”习雷轻声解释,也不多说

  “不敢当,不敢当。”

  “那就有劳大夫。”叶耿今chūn重伤,卧榻休养。主君有意撮合,俞儿到底还是回去看看。请个当地著名的大夫来给我号脉,眼前这不是头一位,也不会是最后一位。

  只是,故人……汤大夫

  范将军好周到。不,应该说主君好……好个思量。

  汤大夫知我根底,为防万一,主君当年不可能轻易放过。虽不知道汤大夫如何才避过一难,可既然当年不曾放过,如今又怎么容得。只是眼下汤大夫既然满城闻名,若再有动静,必然瞒不过我。

  所以,不如送到我门前。

  杀,则我无可怨尤。放,若有差池,我难辞其咎。

  “先生脉相稳健,气清脾和,只是案牍过甚,劳累堪忧。长此以往,费神损元。”

  “都怪俞儿不在……”习雷嘟囔,“那该怎么是好?”

  “大夫的意思——?”习风一语中的。

  “还需找一名岐huángjīng通之人,常随身侧,好生调理。”

  如此的毛遂自荐,我不由微微一愣,续而失笑。论年龄,论阅历,这汤大夫都在众大夫上。我既然看得出来,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既然如此,汤大夫可愿在此小住?”

  朝中一年一度,季chūn开始拔擢后秀。过来的公文里,少不了涉及。一味装聋作哑,流于下策。于是小心用词,书写按月呈给主君的表奏。斟酌进退间,有些头昏脑胀,糙糙稿到一半,掷笔起身,到院子里透口气。

  正好看到汤大夫在廊下,指点两个药童翻晾药材。一袭月白旧衫,虽已褪色,却gāngān净净,举手投足,从容淡定。

  有他在此,日常膳食并不曾jīng贵,却的确平衡谐和。中药的调理,食补可谓返璞归真的最高境界。我往年钻研厨艺,略有所知。后来与穆炎山中独居的那一年,从当初的老大夫那里,又有获益。虽然如此,现下境况,断不可能有闲心打理这些,所以俞儿不在,我的确有些亏待自己。

  如今却是托了汤大夫的福。

  只是,他尚有家眷。留在身边,固然保得他一时平安,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汤大夫。”

  “先生。”汤大夫不亢不卑打过招呼,招手旁边两个十余岁的男孩让我看,“小徒儿顽劣,给先生添扰。”

  “哪里,哪里。”只是,这话听来平常,可他住下已有十多天,为何今日特地将门徒指给我知晓?

  “犬子愚钝,难以承继家业,在家奉养内子。幸而微有薄名在外,衣钵总算后续有人。”

  “淳孝便足以为宽慰。百工无贵贱,虽有所憾,汤大夫却又何必拘泥。”

  “先生所言甚是。”汤大夫挥挥手,叫他们继续做事,和我走向院中亭下,一边闲话般道,“听闻大晟广招岐huáng中人,余斗胆想去一试。先生以为呢?”

  有一瞬间,我只觉得空气凝固。大晟的确有招榜寻求良医,消息昨日刚到此地的。名为为各城医堂择选适合的教授人选,暗中也为主君寻求良医好药。只是汤大夫何必去搅这趟浑水。他搅了,怎么还能出得来。

  汤大夫平平常常的眸子中,了然淡定,尚有三分无奈,一分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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