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大人之才,远非我等三年一任的进士可比拟,慢说探花,便是状元亦是委屈了他。我们还在寒窗苦读之时,太尉大人已然在沙场奇计迭出!”
榜眼乃是一个气质温和的君子,笑道:
“致知(状元)兄也太过较真了,宁瑜(传胪)不过开个玩笑,再说,难道你不可惜,看不见太尉大人身着红衣、打马游街的风华么?”
状元一噎,倒是想要出言反驳,但脑中却不由想象,顿时叹了口气:“哎……”
榜眼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顿,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第四人:“夷光兄?怎不见你做什看法?”
新科探花韩夷光,同样是出身晋阳韩氏,风度翩翩,相貌不凡,探花之名可谓名副其实。然而面对这位优秀的同族兄长,他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有些难看。闻言更是露出一言难尽的表qíng:“虽是同宗,却不同族。好教诸位知晓,太尉大人之父乃是九卿之一的太常大人,虽与我父同为兄弟,但如今早已分宗独过,我晋阳韩氏却是高攀不起。”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顿时静默无言,都面露尴尬之色。当今朝堂虽行科举简拔人才,但从前百年世家当道,纵然有些膏粱子弟横行无忌,但仍旧还有大部分人有真才实学,因此,即使是相对公平的科举,选拔出来的仍旧有大笔是世家子弟。今年的新科进士中,就是如此,这四人中状元郎乃是将门出身,榜眼出身寒门,而探花、传胪两位,皆是世家子弟。
韩夷光,也就是韩亦秋砸下一颗石头,面上显出索然之色,神思不嘱地想着些什么,没过多久便找了个托词离开了。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在他走后气氛却明显放松下来。
状元郎才华横溢,但出身将门,心xing随了家人耿直过分,率先忍不住出声:“他这话的意思,说话的qíng态,可是要说太尉大人飞huáng腾达之后便翻脸?当真是岂有此理。”
榜眼连忙安抚道:“你又何必如此生气,是否曲直自有公论。”
那二甲传胪轻笑一声:“自然是有公论,否则,你们当我为何要特意提及韩夷光?”另两人一怔,方才意识到,这位传胪前几日对韩亦秋的态度可不算好,很有些爱理不理的意思,他们还只当是他堪堪落了个第四名,心气放不下,才对探花郎看不顺眼的缘故,今日他主动“调笑”探花郎,他们还以为是同朝为官、同为世家子弟,两人关系有所和缓哩!
“怎么,这其中难道还有内qíng?”榜眼循声问道。
传胪哼笑道:“虽然说君子不背后言人口舌,但你们俩对世家圈子里那些yīn私也该知晓一二,免得被人误导,到时候反惹了厌弃。你当晋阳韩家如何衰败下去,这为心高气傲、写过《桃花源记》的夷光先生为何要与我等‘汲汲营取’之人一同下场考试?还应听说……”
接着,传胪便将分宗一事倒了出来,最后笑道:“韩夷光前些年文坛上盛行过一段时间的妖风,说什么gān戈无道、征伐有损大国之风、征战致使民不聊生的言论,那时候,他也经常参加洛阳城的文会,佳作频出。那天他就做了首边塞诗: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chūn闺梦里人!”
状元郎一个激灵,拍案道:“这事我听过!诗是做的哀婉凄绝,然而当时正好有位老兵在荟文楼中,闻言便出声驳斥。韩夷光当场脸色一变,便说匹夫无智,不可与谋。还说兵者乘匹夫之勇,一句话把武夫都给骂了进去。”
传胪点头:“不错,此事的确闹得挺大。”
“想不到那人竟是韩夷光!”状元郎不自觉就跟着传胪一块儿,直呼其名起来,不过是添上一个姓氏,却已然表露出心中不满。
榜眼无奈道:“你们俩快别打什么哑谜了,到底怎么回事?”
状元郎道:“好好好,不卖关子,详qíng听说……”
当日那老兵听了却也不动怒,哈哈一笑,便说:“我们只会乘匹夫之勇,然而你们却连匹夫之勇亦不能,只能躲在匹夫背后高谈阔论,纸上谈兵。穷思苦想也不过是写出几句酸诗。我们大将军追讨北狄五单于之时,一人五箭,例不虚发,将五个单于尽皆she于马下,之后还有闲qíng逸致将五个人头悬挂在楼门之上,以北狄之血书了十四个字。”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she杀五单于。”
那老兵面对满室静默,只嘿嘿笑道:“世上多是写光说不做之人,而只做不说者大多被埋没,我等武夫也被你们这些酸儒欺负了好多年,好在如今有这么一位能文能武的大将军,替我们挣挣颜面。”
此事传扬开去后,不知引得多少武人拍案叫起,多少少年人痴迷地想象着韩貅连she五人,于百万军中取敌方首级如探囊取物的豪qíng,彻底沦为他的迷弟迷妹。
待状元郎说完,已是满面激动恳切之色,显然也是想象到了当时qíng景而心向往之。
“太尉大人,的确当世无双。”
此时传胪道:“然而致知却不知后续,韩夷光被那老兵如此下面子,当即就拂袖而去。偏巧我听说,没过多久,那敢于挑衅韩公子颜面的老兵,便因为伤势感染而不治身亡。”
“什么!”状元、榜眼悚然而惊,“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传胪幽幽道,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然而他什么都不说,却也什么都说了。状元与榜眼二人相视一眼,已然知道自己应当与这些天xing薄凉的晋阳韩家人离得远些,特别是这位韩亦秋。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小受就是这样一个活在别人口中的美男子……
终于回到洛阳了,还有最后一个qíng节这个世界就结束了。
第111章公子逆袭13.12(完结)
韩亦秋现在的日子却并不怎么好过。
晋阳韩氏当初对林氏非但作壁上观,甚至还因为韩昭与梁刈的“默契”,急忙忙开始落井下石。然而梁刹并未像原本那样完全不理朝政,又如何会任由梁刈胡作非为?就算顺着梁刈一时将林家下狱,却也只是有惊无险。
于是待林家人出狱之后,对无视累世亲缘落井下石的晋阳韩氏自是恨得咬牙切齿;更感念韩昫在危难关头孤身支持的恩qíng,为独自在洛阳任太常的韩昫保驾护航,双方互相扶持,jiāo往愈深。
而另一方面,晋阳韩氏坏了规矩,甚至连家主都赶下位,可以说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被揭了去!在其他世家眼中,便是大写的“名不正,言不顺”,同级或者更高层次的几大世家,不是不屑与之jiāo往,就是帮着林氏打压晋阳韩氏。
韩亦秋与韩昭几次向昭仁求助,然而当时梁刈自己都自身难保,噤若寒蝉,生怕自己再做些什么惹得手握把柄的梁刹一个不小心将自己彻底圈禁起来废掉,又如何敢再次出手动作?自然都是尽兴而来,败兴而归,只能一点点看着晋阳韩氏渐生腐朽颓唐之气,而无能为力。
家事衰颓,qíng场也不曾得意。
被剪除羽翼的梁刈心灰意冷,索xing沉迷酒色,放làng形骸,半是自污以宽帝心,半是索xing放纵自我,在王府中豢养无数美貌娈童戏子。韩亦秋与他jiāo好,又生得chūn花秋月,就算两人实际上清白无垢,都尚且会被平白染上一丝暧昧。更何况,这两人还的确就是“真爱”呢?
若是在韩貅前世,这两人一个名满天下,一个高贵清傲,忽然炸出两人早已在一起的消息,韩亦秋与昭仁之间还能算是超越xing别、令人简直动容的真爱,纵然之后有些那些戏子娈童来来去去,却只能算是梁刈身为天潢贵胄偶尔的“逢场作戏”。
但现在顺序颠倒,先有戏子娈童,而后韩亦秋与梁刈之间的私qíng被人暗中揣测,自然就染上了旖旎遐想的风qíng,在韩貅前世名传千古的“夷光先生”、“武陵源主”,现在却注定活跃于各种带着颜色的南风杂说中,更被比为戏子之流。
但凡知道点内里yīn私的膏粱子弟,都不愿与韩亦秋来往,生怕称为同龄人笑柄。也就唯有从其他地方赶来考试的异乡读书人,尚且不清楚这点风月之事。
世家中的风评不像真刀真枪般一戳一个血dòng,若是你当真才华横溢入韩貅,位高权重如梁刹,这些闲言碎语再如何也不能动摇分毫。
然而韩亦秋不过是一个心xing不稳的年青人,就连他唯一可受人重视的才学,也并非己身之物,在洛阳城中受人指摘,即便这些风言风语说的含蓄,却也足以令他芒刺在背、百般不是滋味。
同时他还更“痛心”梁刈自甘堕落,自bào自弃!自诩痴qíng的他,自是不甘相信梁刈竟是如此多qíng又无qíng的负心人,两人更是纠缠不休。
今年恰逢科考,如今晋阳韩氏江河日下,族中子弟被打压殆尽,韩昭静极思动,便想要韩亦秋这个才子下场,换得喘息空间。韩亦秋被bī无奈,且有空间作弊,实在不觉得自己会被此地凡夫俗子打败,便允诺下来,自觉状元之位亦不在话下。
实际上,他临时抱佛脚背下来的四书五经,还有临时拼凑出来的诗作,如何能与此间真正十年寒窗,韦编三绝的读书人相提并论?
不过似乎真是得天相助,会试、殿试两道题,他竟都巧合地足以用曾经看过的两篇名家之作代替,《过秦论》、《阿房宫赋》甫出,便是举世皆惊,曾经因为风月之事沉寂的声名,反有洗白之势!
可惜的是,即使有《过秦论》与《阿房宫赋》的外挂,他也依旧因为“牵qiáng附会、生造典故”为由,堪堪得了第三。
在韩亦秋心中,自然不会觉得能够侥幸名列一甲是如何幸运之事,反而只觉得评判眼光有限,看不出《过秦论》、《阿房宫赋》两篇的才华横溢,委屈了自己,胸中自然郁郁不平。
琼林宴后没多久,便接到消息说太尉韩貅班师回朝,与皇帝共度千秋岁,还被“大惊小怪”的同年们qiáng行拉去瞻仰军神风采,他心中怎能不难受,怎能不痛苦!哎,真是世事无常,老天无眼,韩貅那样一个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现在却名列三公之一,还是从三公九卿制出现以来第一位太尉,立下不世奇功!而自己呢,到现在却还只是有些虚名!昭仁更是命运多舛,眼见就要有重蹈曾经覆辙的迹象。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主角光环?这就是剧qíng的不可违逆?
正在这时,古刹梵音入耳,激起一阵心绪难平。
韩亦秋心头一阵恍惚,脚步一顿,恍然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原本要出城去别院寻梁刈,却不想思考入神,竟错误地走到郊外寺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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