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黑衣人丝毫没有气馁,剑光开阖中,竟隐隐有幽华绽放,白刃挥尽处,诡异缓慢,却无法闪避,忽律一声闷哼,臂间已是受创不浅。
此时帐外喧哗大起,此间的搏杀,不过几瞬,外间的守卫,已经被惊起。
忽律有些láng狈地点xué止血,他冷眼看去,只见那黑衣人听得喧嚣,眼中狂乱略微收敛,只那凄厉激昂之气,越见高涨。
怎么竟会有这般窒息的感觉……
他暗自纳罕,胸中涌起一道荒谬而轻微的熟悉——
这到底是谁?
黑衣人微微沉吟着,收剑入鞘,忽律看见她的眼里,那是无法掩饰的冰冷怨毒,他不由的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下一刻,那种qiáng烈而森冷的压迫力,就倏然消失了——黑衣人纵身而起,如飞鸟孤鸢一般,轻功已达出神入化的境地。
忽律有些惊魂未定,他扯下衣襟,包裹着染血的臂膀,心中疑云重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
元祈在灯下批了几本奏章,又读了会《世说新语》,却仍是丝毫没有倦意。
晨露离开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他初时忿然,转念一想,却已是豁然大惊,急急遣人去找,却是整个军营也不见她人影。
她果然是去一探敌营了……
他焦急恼恨,却丝毫没有办法,此时在灯火之下,担忧起了她的安危,心cháo澎湃,于是久久不能入眠。
帐外有飒飒风声掠过,发出含混yīn冷的乐响,一道轻不可闻的金戈声,在帐外清鸣,皇帝左右无眠,于是好奇心起,孤身出帐一窥究竟。
他甫一出帐,便见明月皎洁,银华如织,将帐外河滩照得纤毫毕现,一颗颗鹅卵石,被涂上了一层朦胧莹润的微光。
岸边有一道人影,茕茕孑立,瘦弱的身影,在月光的皎洁中,仿佛被溶成一滩清影,随时都会消逝殆尽。
那样熟悉的身影,让他暗吃一惊,脚下加快,三两步跑到跟前,却被眼前一幕惊得呆滞——
那平素清冽无绪的眼中,满是狂乱与冰冷的光芒,如同,琉璃冰玉做成的眸子,美则美矣,却自有一种非人的剔透妖惑。
她的qíng绪,如无边岩浆,被牢牢封在那边,一旦挣脱,便要变成恶鬼修罗。
“你怎么?!”
元祈走近问道。
“……”
少女紧紧的咬着唇,之到鲜血沁出,仍是浑然不觉。
鲜红的血迹,一点一滴地淌落在鹅卵石上,白的更加晶莹,红的更加艳瑰。
“到底怎么了?!”
元祈心中隐隐知道不对劲,他用力摇晃着晨露的肩膀——
“说出来!!”
第72章无明
少女的面容,在月光辉映下,晶莹如雪,透出一种虚幻的光晕,元祈紧紧摇晃着她的肩,却觉得手下沁冷,宛如握了一团寒冰。
糙原的花香中,混染了一道淡淡的血腥,在这月下静夜幽幽传来,更觉诡谲莫名。
元祈凝视着她,却见晨露缓缓抬起头,眼中燃炽的,是不可错认的冰焰杀意——
那眸子甫一接触他的眼,便从凝滞中惊醒,波光一闪,不似平日的清冷,竟是幽蓝暗冥的深不见底。
少女的眼眸如猫一般眯成一线,那幽蓝诡异却更见高涨,她直直凝视着皇帝,不复平日里的恭谨守礼。
元祈只觉得那妖惑光芒之下,自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让他的心微微生疼——那是钝刀子一下一下的疼痛。
“你到底怎么了?”
他又问了一句,俊逸面容上,那份沉稳自若,终于被撕裂。
少女手持长剑,静静站在河边,并无一言回答,她胸中的激dàng怨毒,如冰河破堤一般,汹涌直贯,她凝视着这熟悉而陌生的面容,已是杀心大起,只那灵台处的一点清明,让她qiáng自压抑。
元祈并不知晓自己已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回,见她袖中有一缕鲜红滴落,急怒着拉开一看,却是一道刀创,入口不深,却因为她qiáng自剧烈活动,已然崩裂开来。
他四顾之下,别无他物,只得撕下自己的广袖一角,糙糙包扎了一下,仍是以一个漂亮的蝴蝶洁收尾。
他想起上次晨露的调侃,满心希望她这次也能解颐一笑。
伊人的玉臂,从他手下猛然抽回,渲染成洁白冰凉的凄楚,晨露不顾他的焦急呼喊,亦不顾创口再次崩裂流血,纵身几个起落,来到了河的另一边,那一望无际的翠碧糙原。
月光的淡淡清辉,将天地照成荧荧一片,她长剑在手,寒光闪烁,多少年来的沉郁悲凉,无边恨意,在这月下渲染发酵,只化成手中吞吐日月的jīng绝招式!
这苍穹月下,一人一剑随意而舞,月随影移,人随心动,一时之间,天地都被席卷其中,风雷为之激dàng,糙木为之颤栗。
在这皓月星空之下,晨露心中的块垒,在撞击中,如浮冰坠星一般,在历史长河中逝水如斯。
秦时明月汉时关……这些万古长存的物事,又怎识得人间的千回百转?
不破楼兰终不回……这本是她当年的夙愿,却只化为镜花水月!一枕huáng梁熟透,只剩下她一人,在这天地之间,茫茫噩噩。
元旭!!!
她从胸中无声地呐喊这切齿仇恨的名字——
竟是因为这样可笑的原因,你才给了我一杯牵机?
你我相知相许,到头来,竟落得这般猜忌?
你明明知道……我所看重的,不是什么如画江山,而是海清河晏之后,能与你携手花间,白首不离。
你贪恋自己的宝座,对我如此猜忌防范……
她手中剑气如虹,轰然之下,竟将方圆糙木尽数斩断——
也罢,既然如此,我便夺了这天下,灭尽你家子嗣……
你且在九泉之下,好好看着!
……
直到天之将明,河岸边终于恢复了平静,水波盈盈之后,一道身影掠回这一岸边。
晨露一身凛然,平静之下,有如一团烈焰,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好点了吗?”
一声清朗的男音,在身后突兀响起——
元祈静静伫立着,一身的露水濡湿,显示了他一夜等待的事实。
他深深的凝视着,仿佛有万千疑问,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天快亮了,回帐休息吧!”
半晌,他才说出了这样一句。
清澄的露水,将他的鬓发打湿,英挺的眉微微皱着,满是沉郁的隐忧,却终究,只化为这平淡一句。
莫名的,晨露打了个冷战,世界在这昏暗混沌的黎明里,瞬间失去了华彩。皇帝眼中的温暖,此时看来,只觉得刺目无比。
……
京城
孙铭以侍卫服混过西华门后,早有接应之人,将他一直带到瞿云跟前。
“瞿统领,圣意如何?”
孙铭虽然木讷,但并不呆傻,张口便急急问起了关键。
“皇上的意思,是让我等放手去做。”
瞿云静静望着窗外的大雨,漫然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要大动gān戈了!”
孙铭眼中波光闪动,面上带出几分森然狂怒,与他平里绝然不同:“这群老爷们向来敲骨吸髓,如今既然触动了龙之逆鳞,少不得要一一清理。”
瞿云瞧着他偶露峥嵘,知道这位军旅出身的驸马,已然动了真怒。
孙铭继续道:“然后便是静王,他若是在家安分,我敬他是亲王之尊,他若仍有什么异样的心思,那便要请宗人府请他过府一叙了。”
瞿云听他动了真怒,接口道:“将军如此作为,若是静王反噬,又该如何?”
第73章王事
孙铭看他神qíng,知道他意有保留,于是问道:“瞿统领你的意思是……”
“此时主君出征在外,若是多生事端,恐怕变生肘腋——静王,他可不是善于之辈啊!”
瞿云胸有成竹,看着孙铭眼中闪过怒意,知道他心有不甘,于是笑道:“当然,我等虽然不才,也要让静王知道一下,什么是切肤之痛!”
孙铭因这一句,豁然开朗,眼前一亮,接着便畅快大笑:“妙哉此言,当浮一大白!”
“可惜宫中规制,不得饮酒,否则定要和将军一醉方休!”
瞿云眉间微有倦意,却更显儒雅自在,这些日子,他一人承担大梁,虽然游刃有余,却终是有千钧重压之感。
他的目光,越过巍峨宫墙,飞向遥远的西北——
在那寒苦纷乱的战场上,那两人,现在究竟如何呢?
他禁不住有些担忧,心下却暗笑:果然老了啊!
“瞿统领……?”
孙铭见他有些出神,疑惑道。
“我在想,皇上他们,究竟如何了……前线的节略一天天的报上来,却是僵持不进,真让人担心。”
孙铭凝神一想,也不无忧虑,他再也无心闲谈,起身告辞。
他安然混出了西华门,一路疾驰回到大营,点了得用亲信的将士,一路浩dàng,来到了静王府前。
他让将士们原地待命,自己入内求见。
静王纶巾儒袍,一派士子的安然飘逸,他见了孙铭,并不惊慌,只是笑着调侃:“驸马今日夫威大盛啊!”
“王爷说笑了!”
孙铭并不跟他兜搭,肃然道:“末将接到秘报,那些鞑靼刺客又是蠢蠢yù动,要对王爷有所不利,末将身负京畿治安重责,不得不慎重——即日起,会有麾下jīng锐将士驻守于您府上,不便之处,请王爷多多包涵。”
静王含笑听完,并没有如他想象的大怒,只是轻松地挥了挥折扇:“这些刺客既然想要孤王脑袋,少不得请将军多费心了!”
孙铭一时张口结舌,他本以为会遭到斥责抗拒,却不料静王甘之若饴,居然接受了他的安排。
难道他愿意自缚手脚?
孙铭凝视着静王沉静笑容,百思不得其解。
……
西北的清晨,仍有些清冷,淡淡的露华挥散在空中,落于糙叶间,晶莹剔透,宛如是传说中,暗夜悲泣的鲛人之泪。
这般的晶莹皎美,不过几刻,便会再度化为虚空,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天边仍有淡淡雾气,却不能遮蔽旭日,它冉冉升起,万物在这一刻,蓦然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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