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洪萱生xing要qiáng,亦且不是那等会息事宁人之人。这会子自己的诗作吟诵完了,立刻话锋一转询问起吴清姝的诗句来。堂上众人碍于吴清姝此前bī人之举,也不好为她斡旋调停的。且吴清姝生xing高傲,目下无尘,平日里仗着吴家声势,也没少抢白挤兑旁人。洪萱且背靠孙太后和洪贵妃,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在座堂客们为了避免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自然乐得躲在一旁端看好戏。因此众人明明瞧见了吴清姝脸上的为难之色,种种思量之下,却也并没有替她出头的。
吴清姝在原位上怔然端坐良久,并没言语。洪萱看她憋的脸面通红,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也委屈得泪涟涟的,心下倒觉无趣。因此并未效仿吴清姝落井下石之举,只转头向洪茜耳语几句,笑向安阳大长公主道:“坐了这么久,我也有些乏了。且出去松散松散,还望大长公主莫要怪罪。”
安阳大长公主不动声色地瞥了吴清姝一眼,心中十分敬佩洪萱年纪小小,xing子却疏朗大度,并非那等睚眦必报之人。因此越发高看了洪萱,开口笑道:“萱儿这话说的,难道我竟是那等生xing小气的人,只因这些jī毛蒜皮的小事。便会怪罪晚辈的。”
安阳大长公主本是一句闲话,随口说笑的。然而吴清姝心里有病,听了这话,越发的恼羞成怒。当即开口说道:“你且别走,我还没作诗呢!”
说完,不等洪萱反应,gān脆利落的将自己早先酝酿好的一首诗作吟诵出来。顿了顿,沉思一回,又一气念出另外一首诗来。这两首诗虽然从辞藻立意上不比洪萱的那一首诗。可吴清姝小小年纪,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作两首与茶有关的诗作,却也是难得的急才了。
吴清姝一气作完两首诗,看着堂上诸位女眷不觉叹服的神qíng,自觉扬眉吐气,笑向洪萱问道:“萱儿妹妹,你且觉着我这两首诗怎么样?”
洪萱只冲着吴清姝微微一笑,并未如何点评,起身向外走去。
吴清姝见洪萱竟然无视自己的话,心中无名之火更胜。然而她今日几次三番的yù寻洪萱的不是,皆无功而返。且在洪萱轻描淡写的反击下,更是险些溃败。古人讲“一鼓作气,再衰三竭”,吴清姝这会子对洪萱竟隐隐有了两分惧意,只看着洪萱飘然而去的背影,思量再三,到底没有发作出来。
在座堂客瞧着吴清姝汹汹而来,铩羽而归的模样,不觉暗自嘲笑。
不提堂上气氛如何暗cháo涌动。且说洪萱带着玉蘅杜若一径出了正堂,在府中侍婢的引领下,顺着游廊散漫行走。没几步路就瞧见方才同她使了眼色的阮家姑娘正站在游廊中,垂着臻首,默默端看游廊两旁的繁花。午后的日光顺着廊檐打下来,在她的身上形成一道柔和的光晕。看的洪萱眼前一亮,不觉想起汉时司马相如所作《美人赋》中,“有女独处,婉然在牀,奇葩逸丽,淑质艳光。”之词句。
虽然阮轻罗此刻并未静坐在chuáng,不过这婉然清丽的姿态,却是不错的。
阮轻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觉转回身来,笑向洪萱说道:“请妹妹出来,原是想着妹妹若一时qíng急,酝酿不出诗句,姐姐这里倒还有得一首拙作,愿jiāo给妹妹以解危急。不过妹妹此时才出来,想必是妥善解决了吴家姑娘的刁难了。”
洪萱闻言,轻笑出声,意有所指的说道:“多谢阮姐姐体恤之qíng。只不过吴清姝心xing浅白,手段拙劣,其言行种种,咄咄刁难,不过小儿行事,我洪萱从不放在眼中。只因我洪家家教秉持的乃是立身其正,只要静修己身,心智清明,不论旁人行出何等鬼魅伎俩,我们都是不怕的。”
阮轻罗听明白了洪萱的一语双关,不觉哂笑出声。她说吴清姝心xing浅白,手段拙劣,不足为虑。自然有那等心xing不浅白,手段不拙劣的人叫她深思熟虑。思量洪赋一家入京不久,且有孙太后并洪贵妃撑腰,又有承启帝隆恩厚待,何尝有过不顺心意的时候。思来想去,恐怕洪萱口中之意,说的还是洪茜的事qíng。说的是那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赵顼与阮家女儿的私qíng罢了。
思及此处,阮轻罗不觉收了面上轻笑,qiáng压下心头怒火,欠身告罪道:“若为着那件事,我阮轻罗代表阮家所有人,少不得要给洪家赔罪了?”
“阮姐姐这是何意?”洪茜佯作不知,侧身避开阮轻罗的大礼,口内轻笑道:“阮姐姐方才在正堂上,已然义正词严的说明了此事与阮家并无gān系,这会子做什么又赔罪来?”
阮轻罗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家门不幸,竟出了那等不孝子女,连累的我们阮家满门清誉受损。依我父亲的意思,此事早在当年便有明断,这么多年过去,本该家丑不得外扬。奈何此事终久牵扯到英国公府与府上,若不仔细说明,恐怕令府上竟同我们生了嫌隙,如此反倒不美了。”
阮轻罗唏嘘已毕,当着洪萱的面儿,将那桩陈年旧事徐徐道来。原来当年阮家遭难,阖府男丁流放琼州,女眷贬入官奴,因有京中同僚旧好看不过阮家下场悲凉,遂共行“欺上瞒下”之举,将阮家女眷赎出身来,送与阮清正同往琼州。然则阮家家大业大,纵然家风清正,可总有一二不孝子弟,因贪图京中富贵,不肯跟随众人前往那琼州苦寒之地。
其中便以阮烟罗同她的姨娘为最。
直到这时,洪萱方才知道这阮烟罗并未说谎,原来她真的是阮家的姑娘,只不过是庶出而已。她的姨娘本是勾栏院中一名花魁,因仰慕阮大人的风流,遂自赎其身,嫁于阮清正为妾。
因她生的花容月貌,极富才qíng,当年也颇得阮清正宠爱。生下的庶女烟罗更是继承了母亲十分容貌并父亲八分才qíng。当年京中传言“阮家出美人,阮家出才女”,这口风儿便是有几分从阮烟罗身上来。
阮清正因着京中赞誉,一发得意之下,并不遵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训诫,反而将女儿同儿子一般教养读书,如此经年累月下来,耗费的心血jīng力,可见一斑。
只可惜阮烟罗生xing同她那下贱的姨娘一般,纵使学得阮大人八分才qíng,却未学得阮大人一分风骨。阮家落罪之后,众多女眷被贬入奴籍,阮烟罗并她的姨娘且被当年一位恩客买走。
彼时阮家旧友得了消息,曾与那恩客协商,yù要赎买两人送还阮家。岂料阮烟罗同她的姨娘惧怕了那等苦日子,并不肯离开那位恩客。那位恩客见此qíng景,也乐得抱得美人归。此事传到阮清正耳中,自然引为奇耻大rǔ,恨得连连吐了几口鲜血在地。次后阮清正直接将阮烟罗并她的姨娘逐出族谱,带着家中众人流放琼州,再往后的事qíng,比如阮烟罗母女究竟如何了,阮烟罗又怎会辗转成为赵顼的外室等等,阮家众人却也不知道了。
第三十章
洪萱坐在游廊的栏杆上,边瞧着廊下的花儿朵儿,边听着阮轻罗说一些经年旧事。只见阮轻罗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因笑道:“若不是听了阮姐姐这一番话,我再想不到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儿——为了荣华富贵,竟连相公老子都不要了。可见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只是连累了你们阮家的家风名声,竟被这两人给糟蹋了。”
阮轻罗打量着洪萱神色作态,颇有些义愤填膺惺惺相惜,很不像是因为阮烟罗行事迁怒了阮家的模样,心中略放了一点子心。只是听着洪萱这一番话,也不觉脸上发烫——饶是她再怎么鄙夷烟罗母女的品行,也改不了这两人出身阮家的事实。想来世人也都是如此想的。可怜她们这些阮家的女儿,明明什么都没做,且在琼州遭了那么些罪,眼见着日子要好起来了,却又凭白受了那两人的牵连。
真不知是上辈子遭了什么孽!
洪萱瞧着阮轻罗姣好的面容一阵青白,双颊殷红,泪光点点,像是有万般委屈要同人倾诉,却又不好说出口的模样,心下微微一叹。
古圣贤有云人之初xing本善,可见不论世人己身本xing如何,却总是慕高洁而鄙卑污。阮烟罗母女此举,虽然同阮家并无太大gān系,可是看在世人眼中,却是“子不教父之过”,是阮家家风不正,方教育出这等慕富贵而抛廉耻之女子。有道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不论阮烟罗当日之举究竟是被迫无奈还是早有此心,恐怕经此一事,阮家所有女眷的清名也要遭人非议。等待来日阮家女儿同旁人家议亲,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拿阮烟罗今日之事掂量阮家女儿的品行。
就连洪萱自己,虽也明白阮烟罗是阮烟罗,阮家是阮家,两者不可相提并论。可思及阮烟罗同阮家骨血相连,洪家因赵顼有外室jian生子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不肯含恨吃亏叫阮烟罗同她儿子进了英国公府的门。坚守此事的同时,却也伤及了阮家的颜面——虽说此事错在赵顼与阮烟罗,可也难保阮家不会因此迁怒洪家。就算阮家上下皆明理知义,心有惭愧,可芥蒂已生,终不会如当年一般亲密友好了。
因此洪萱遂慕阮轻罗人品风流,终不敢倾心相jiāo,两人只坐着说了一回闲话,便见安阳大长公主打发了两个丫头出来寻人。见到洪萱二人,那两个丫头笑说道:“我们主子见两位姑娘许久不归,急的了不得,遂打发了奴婢出来,请两位姑娘回去呢!”
洪萱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笑说道:“我们两个只顾着说话,不妨到了这个时候了,也难怪大长公主着急,竟是我们的不是了。”
说着,两人起身归来。彼时堂上诸位女眷均已作完了诗词,正着人抄录。见到洪萱与阮轻罗姗姗来迟,不觉开口取笑道:“我们竟是俗人,不配同二位姑娘说话,因此二位姑娘才作了诗,便忙忙的躲出去说悄悄话,生怕我们的诗词玷污了两位姑娘怎么地?”
洪萱闻言,连忙开口笑道:“哪里的话,不过是这府里头的花儿朵儿养的实在很好,竟叫我们看呆了,舍不得挪步呢!”
安阳大长公主闻言笑道:“那些廊檐子下头种的花,不过是为着好生养,究竟没什么稀奇。等会子咱们吃了午饭,去后花园子里头逛逛——我虽不敢说那儿的花儿就比别处好,只是难得几朵牡丹的品相不俗。可以吟诵把玩一回。”
说毕,又向阮轻罗说笑道:“才刚我们都说写诗,偏阮姑娘有事出去一回。这会子回来了,可不许多懒,快些将你的诗做出来,我们可要集结成册的呢。”
昕王府的世子妃闻言,也跟着凑趣说道:“出去了这么久,回来只写一首诗就打发了我们?这可是不成的。早听说阮家的女儿出了名的有才学,既如此,须的连作三首诗词方可。如若不然,便罚酒三杯……今儿咱们都风雅,惯是以茶代酒,妹妹若做不出诗来,便罚茶三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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