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看着大少爷的时候,眼神哀凉的不成样子,一个人能为另外一个人如此悲伤,定是因为和自己有关系。但是他看自己的时候,却充满了不安、谴责与自弃,以至于,能够如此gān脆地去寻死。
这原因并不难猜。
可是,银叶何其点儿背,就是想坑几笔银子,却摊上殷淮安这么个麻烦,现在还碰上一个亡命之徒,拉他当死之前的垫背。
银叶疼得龇牙咧嘴,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小鬼赶紧跑过来扶住他。
黑衣少年还坐在地上掩面流泪,银叶说:“你gān什么呐?赶紧驾车,回你们殷府。”
说着,他一瘸一拐地往马车上面走。
小鬼和黑衣少年都惊呆了――他都这样了,还要去把今天的钱骗到手!
小鬼支支吾吾地问:“先生……咱们今天,都这样了,还去啊?要不先包扎包扎,换件衣服?”
银叶低声对小鬼说:“我不会包扎,你会不会?”
小鬼的脸有点发红:“我……也弄不好,之前先生一直教我包扎――但是……”
“那还是算了,咱们还是去殷府弄吧。”
银叶偏头对身后的黑衣少年说:“我能救活你们家少爷,只要你把害他的方法,一五一十地给我jiāo待清楚。”
☆、拔刀
三个人又重新坐上了马车。
这一次是小鬼在前面驾车,银叶坐在车里捂着腿上的伤口,听那黑衣少年讲述事qíng的原委。
黑衣少年叫做嘉荣,从小一直贴身侍奉在大少爷的身边,是个老实巴jiāo的孩子。前几天老家中母亲被人抓走,那人威胁他用殷家大少爷的鲜血、指甲、头发、贴身衣物来jiāo换他母亲的xing命。这些东西对于嘉荣来说并不难,但是它们是gān什么用的,他多少能猜到一点。被bī无奈之下,他做出了选择,结果把大少爷害成了现在这样。
嘉荣说完这些,眼睛中又泛起了泪花,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我对不起少爷……”
“那个威胁你的人,你不认识?”
嘉荣摇摇头。
银叶若有所思,殷淮安这是被人下了蛊了。
嘉荣眼巴巴地望着银叶:“你真能救活大少爷吗?”
银叶看着那愧疚到想死的少年,肯定地点了点头:“能。”
其实在银叶心里,也是不想让殷淮安死的。
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嘉荣,他的大少爷已经死了,不知道被谁施加的巫术或蛊术害死了。不仅被挖去了双眼,还被术法引来的恶鬼吃去了魂魄,也已经变成一只厉鬼了。
他不忍心告诉嘉荣,也不忍心告诉殷淮安。
或许殷淮安自己已经知道,但是不想承认。
或许他和他爹一样要面子,只是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失态。
或许他还不知道,只当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后眼睛有些模糊罢了。
但是不管他知不知道,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
银叶对嘉荣说:“这些,你别告诉大少爷,谁都别说。”
嘉荣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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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和嘉荣一左一右搀扶着一瘸一拐的银叶,往大少爷的院子走去。到了门口,嘉荣把准备在门口的新鲜的供品放在小鬼怀中,殷切地看了银叶一眼,转身走了。
进屋之前,小鬼细声问道:“先生,你真的希望救活大少爷吗?”
昨天在怡红院,银叶和阿萝说的话,小鬼都听见了,也明白了。
银叶盯着自己的右掌心看了许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把右手攥成一个拳头,轻声说:“当然要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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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一切还保持着昨天的原样,凌乱不堪,láng藉一片。
气氛有些诡异,诡异之处在于,明明住着一个人,却异常安静,甚至连一丝呼吸的声音都没有。银叶站在门口侧耳听了听,然后把门口的桃木剑一抄,顺手丢在小鬼怀里。可是小鬼端着盛装供品的盘子,腾不出手来去接那木剑,桃木剑便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寂静被木剑落地的声音打破,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吭,屋子里面有了人声。
那压抑的喘息声正是殷淮安的声音。银叶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放心地走进屋中,转过屏风,就看见安安静静地坐在chuáng边的殷大少爷。
简直是……
殷淮安衣服还没穿好,他微微弯着脊背低头坐在chuáng沿上,两只手撑住chuáng侧,双肩耸起一点,领口处便露出线条优雅的锁骨,看上去jīng致细弱,惹人怜爱。像是察觉到有人进来,他向着门口的方向轻偏了偏头,原本拢在肩头的一缕墨发便滑落下来,半掩住了那漂亮的锁骨。他眼中虽无光华,但是还是抬起了眼睑,侧脸的轮廓微动,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银叶顿住了脚步,嘴角的弧度收起几分,嘴唇微张,表qíng凝滞,眼神有些发直。
直到殷淮安偏头“看”过来,银叶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盯着地板,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等到再抬头的时候,他又换上了嘻哈的笑脸。
“大少爷早啊,现在饿了没?”
殷淮安点点头。
银叶走到他chuáng边坐下,伸手把小鬼招呼过来,把他手中的供果、米糕、蜜饯什么的全摆在殷淮安的身前,说:“少爷不必紧张,你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
小鬼恍然大悟:殷少爷叫不到人,原来是因为不能出声,不能出声,原来是因为门口的那一柄桃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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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淮安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银叶被这一句话搞得手足无措,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结巴了两下:“殷,殷少爷这是何意?”
殷淮安的声音温弱短促,因为长时间不能开口说话,还有一丝低哑:“我认为事qíng该是这样的――钟先生拿这些东西把我锁在chuáng上,在家父那里得了银两,便逃之夭夭,不再踏进这邪异之地半步。”
小鬼心里道:那是因为他还想拿今天的银子。
不知道是因为殷少爷人聪明,一眼就看破了银叶的骗术,还是因为人傻,被江湖骗子坑过许多次。不过就论他这份身处巨坑仍旧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不得不让人说一声“佩服”。
殷淮安独自在这里呆了一夜,当他发现自己不能下chuáng也不能说话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甚至,已经不再是正常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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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殷淮安没有因为打击过大而崩溃,银叶心里轻松了一点:“大少爷,您终于明白过来啦?”
殷淮安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出奇地平静。他好不容易能说话,却开始惜字如金起来,他抬起胳膊来指了指地面。
银叶不明所以:“您要什么?”
殷淮安皱了皱眉,似是嫌弃他不能理会自己意思,语气竟然有几分委屈:“这地上是什么,我下不了chuáng。”
银叶顿悟,看到chuáng单上的褶皱,好像是他挣扎着站起来过,但是碍于地上铺的豆米,又不得已坐了回去。
银叶不好意思地笑笑,抬起能动的那一条腿,用靴子底儿在最近的一块地上蹭。把那一小块地方的huáng豆和米粒清理gān净之后,银叶吃力地单腿站起来,两只手扶住殷淮安的肩头。
殷淮安不太喜欢这样的身体触碰,他眉毛微皱,下意识稍微挣了一下。
银叶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个,他拉着殷淮安的胳膊一绕,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慢慢站了起来。
银叶喘着粗气说:“少爷您站起来稍微活动……活动身子。”
殷淮安躺了太久,腿上没劲儿,只能被银叶撑着站在那一小块儿没有豆和米粒的地方,把身体多半的重量压在银叶身上。但是银叶自己也硬撑着,他单腿很快就撑不住了,“嘶――”的一声,跌坐回chuáng上。
殷淮安反而自己站住了,但是他迈不动脚,听到银叶的痛呼,只能僵硬地回身问到:“钟先生这是怎么了?”
小鬼突然想起来自家先生腿上还cha着一把匕首,qíng急之下,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桃木剑,抱着药箱就往银叶这里跑。
“咣当”――
又是桃木剑,桃木剑又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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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殷淮安疼得浑身一颤,失去了平衡,好不容易稳住的身体晃了晃,随即向后仰倒,压在刚刚倒下的银叶身上。
银叶红着脸大叫了一声:“啊!”
小鬼看见两个人在chuáng上叠在一起,一下子刹住又急又快的脚步,站在木塌前不动了。
殷淮安又凉又滑的头发铺在银叶的脸上,殷淮安的一只胳膊搭在银叶的胸口上,殷淮安的一只腿……银叶想起来这是第二次被大少爷这样压着了。他觉得自己身上有点儿不对劲儿,腿上的血越流越多,脸上的血也流得越来越快,看见小鬼还在发呆,他大喝一声:“喂,过来啊!”
小鬼急忙把殷淮安从先生身上搬下来,伸手拽他的时候,他隐约听见大少爷低声说:“能不能……把那东西拿稳了……”
小鬼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嗳,知道了”,一边动手脱他家先生的裤子,解开腰带才发现匕首还cha在腿上面,他为难地抬头看着殷淮安。
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少爷目不能视,遂开口求助:“大少爷,能不能帮我脱了我家先生的裤子……”
殷淮安还没从桃木剑的刺激中回过神来,他捂着耳朵用力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小鬼说:“我家先生一不小心,中了一刀。”
银叶面红耳赤地闭着眼,任凭小鬼引着殷淮安冰凉的手在他的伤腿上摸来摸去。
银叶咬着牙说到:“大少爷……会不会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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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手起刀落,血箭喷出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小鬼脸有点红,他羞愧极了:钟之遇好歹是个大夫,他跟在一个大夫身边两年,就学会了捡捡药材熬熬药材,连包扎止血都做不好。看着殷淮安动作利落地脱去银叶的裤子,利落地点xué,止血,上药,他脸更红了。
殷淮安修长的手指在他大腿上动来动去,银叶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气若游丝地说着玩笑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是那两人都紧张着他的伤口,没人理他。
银叶一头冷汗地哈哈笑道:“殷少爷……原来还是个大夫啊,谢谢大少爷出手相救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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