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王病重有些时日了,天授帝原打算把小九郎过继的,这样可以保护九郎——失去了皇子身份,继承权就远了,再能gān新皇也不会忌惮,还可以倚仗他做臂膀。
可越到后来他越喜欢小九郎,不论资质才gān,还是xing格行事,天授帝都爱极了,这么一个优秀继承人,怎么舍得轻易放走呢?
且一想到他的小九郎要搬出宫,从此他和小九郎叔侄相称,听一声“父皇”就永远是奢望了,死后也享受不到小九郎的香火,他就难过得要命。
心肝ròu一样的宝贝小儿子啊,前十六年都没疼到,这才心疼了几天?就要送去做别人的儿子?
绝对不行。
现任的大宗正令齐王也来了,肥胖的体格叫他需要人搀扶才能安稳行走。
留王与齐王是一辈的,感qíng还不错,齐王十分悲伤,哭得稀里哗啦,拜倒在地上不能成言。
天授帝才有点触景伤qíng。
不为留王,而是感怀自身——不知道自己死后能不能有个人为他这么真心哀哭?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只怕撑不过多久。
天授帝心qíng低落,摆开仪仗出了留王府,走在东王府大街上,就见到一架青布小车迎面而来,旁边有一队头发都白了的七八十岁的老禁军在守护。
一看这些招牌式的白头和虽然苍老却依然挺直脊背的老禁军,就知道青衣小车里的人是谁了——天授帝的姑姑,临安大长公主。
太皇太后卫氏唯一的亲生女。
卫氏死后,临安大长公主就是大幸朝最有声望的女xing,被称为正义贤德公主。
临安大长公主见到皇帝仪仗,并没有出马车跪迎,甚至没有避让,反而是天授帝的仪仗队,训练有素似的赶紧避到一旁,让出了道路。
天授帝也没说什么,旁边的人看到也一点不惊讶。
这世上能让皇帝在人前退避的,就这么一位而已。不是因为她是亲姑姑,也不是因她是卫氏亲女,只是因为真心的敬重,甚至有点怵她。
这位公主当年的丰功伟绩,数不胜数。
当年太皇太后卫氏,一介女流掌权,一大半仰赖娘家银钱支持,一小半要仰赖这个宝贝女儿从小帮忙刷声望。
临安大长公主十岁起,就牵头,利用卫氏一族的资金,在全国开了无数给穷孩子上的义学、让大幸识字率从8%直接翻上60%。还开了给穷人看病的义诊药铺、照顾孤儿老人孤的慈养院,收留乞丐无居者的惠民所……基本大幸朝的福利政策,都出自她手。
这公主虽是一名女子,却比大幸任何一位七尺男儿更有成就。
太皇太后卫氏去世,临安就搬到位于北固山的皇家静业寺吃斋安养,三十年来依然不忘主持义学义诊,慈养等事,所得钱财、赏赐都捐了出去。
她更十分正直,眼里不揉沙,当年她发现母亲卫氏与沐chūn的死有关,就能与生母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真的连卫氏死都不肯再见母亲一面。
当年天授帝登基不那么和谐,她就能一辈子不见天授帝,不行礼,不避让。
真不愧“正义贤德”公主。
说实话天授帝有得是yīn私手段把人暗搓搓玩死还自己不损声誉。但他真的从没想过对临安下手,不光因为这位姑姑在他年少时帮过忙,更因为他下不了手……连他也不得不生出敬重之意。
天授帝只好忍让临安大长公主对他无礼,虽然很打脸,甚至一度导致他地位不稳,但天授帝就像是保留了内心里最后一丝光明一般,一爪儿都没碰过临安。
他不想一路堕落到暗黑地狱里去。
今天倒很特别,青布小车停下来了,这位“正义贤德”公主身边的白头宫女走过来,叩见皇帝陛下,直言道:“陛下万安,公主殿下托我带几句话给您。”
“姑姑有什么吩咐?”天授帝十分惊喜,破天荒那。
“公主说:您虽不是什么好人,但生了个好儿子。”
天授帝:“……”
这说话的风格……一股熟悉之风扑面而来啊。
那白头宫女都快八十了,牙齿掉光,说话漏风,还怕个什么龙威,更直白道:“公主还说:若长乐王小殿下一直‘以无私心,行光明事’,公主殿下必扫榻以迎。”
天授帝眨眨眼,消化了一下内容,立即狂喜起来……
嗨,话说这位“正义贤德”公主虽然只有几百个一生忠心跟随的白头禁军(念旧),身无分文(都捐了),无兵无权还没有钱,可你知道她在朝堂,在民间,在全国甚至邻国,有多高的声望值么?
天授帝刷一辈子都赶不上这位姑姑一个零头啊。
九郎能够被她看中,还“扫榻以迎”,天授帝都要高兴疯了……这下子,都不用他苦哈哈弄啥“天龙论”,“星宿论”了,只要这位一发话,他家小九郎妥妥一个“正义贤德”跑不了。
将来行事……
真正顺畅了。
哈哈哈哈……九郎你牛的,居然让这位刮目相看,你亲爹我一辈子都没做到啊。
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作者有话要说:
扫榻以迎,【解释】:榻:chuáng。把chuáng打扫gān净以迎接客人。对客人表示欢迎的意思。
话说中文多少字词被玩坏啦?
临安大长公主:临安(世宗女),卫太后所出。嫁青州书香世家的嫡支子弟朱原,年轻守寡。
独子:朱熙,字子明。
太皇太后卫氏过世后,她进入皇家静业寺吃斋,如今年过七旬,身体硬朗,一直关注义学义诊等事。当年卫氏谋害沐chūn,被她查知,虽然没举报但立即与母亲反目,老死不相往来,临死都没去看过卫氏一眼。
虽说天授帝谋害兄弟还把罪名推出去自己“不沾”是非,可临安又不蠢,她与天授帝也不说话,不见他一面的。
能够被临安大长公主看中,邀请去做客的,一般都是正直,清明的人,比如苏砚就曾是她的座上客。能过被她邀请,声望值就能一下子刷很多的。
她是标杆,是一座道德丰碑哦。
有点像华国的端木慈。
第94章变乱之兆
天授帝回到宫里,觉得有点高兴坏了,笑脸怎么都收不住,一回宫就条件反she去寻他可爱的小九郎念叨。
只要看一看小九郎漂亮的小脸,哪怕得几个冷眼呢,也甘之如饴。
本该上完课在看闲书的沐慈却又不在合欢殿,天授帝扑了个空。
合欢殿只剩下沐若松小侍读一个人留守,正在书房窗下屏气凝神练字,天授帝进合欢殿都不喜欢喧嚷,九郎喜静么。所以这点小动静根本没影响到这个已经沉浸在书法世界的少年。
天授帝看着沐若松,总觉得这少年有一点不一样了……嗯,不再是流于表面的沉稳了,是真沉下了心。
这个少年人品正,心眼好,难得是对沐慈真心,九郎学习多亏他帮忙,九郎病了他衣不解带的尽心尽力照顾。关键是夜行卫一直没有他的任何负面报告,这位定王家的嫡孙,虽然挂念家人,但从没有往家中递宫里的消息,实属难得。
天授帝难得有点小内疚,把人家孩子抢来,弄得他几个月都不被允许回家,虽知道是定王故意撇清关系,为保全沐若松,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并不足以让天授帝放过人家。
九郎和他相处融洽,有个伴也不孤单,天授帝是不会放他走的,心里盘算再提拔一下,好好补偿他。
沐若松专注练完一张,换纸的时候才发现天授帝,对他歉意抱拳一礼,禀告:“陛下,殿下在含光殿。”
进退有度,不卑不媚的态度,坦dàng从容的眼神,让天授帝更加欣赏。从前这少年装严肃,在天授帝眼里,这种装本身就很稚气,但现在再看,这孩子浮躁激进已经没了,变得从容自信。
其实谢家选他做女婿,真有眼光。可惜了,这姻缘挡了路九郎的路。
谢家……阿期……
糟了!
小九郎在哪?含光殿?阿期的住所?
谢宸妃原先的居所——充满两个人甜蜜痛苦回忆的含光殿绝对是天授帝的痛脚,已经被封存了十七年,连他都从未进去过……没有勇气。
天授帝不知道九郎要闹啥幺蛾子,赶紧去了含光殿。
沐慈并没有撬锁进入殿内,而是站在含光殿门口的白玉台阶上。他仍然穿着白色的外袍,外面罩一件白色丝绸薄衫,眉目清淡,傲如冰雪。
他又没有梳发,如黑缎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微风拂过,撩起几缕青丝飞扬,白色的广袖也随风鼓dàng,美如仙临。
好在他腰间佩了玉玦,手腕戴了两仪流光,天授帝才没有担心。
沐慈神色平静地看着禁卫在含光殿院子的桂树脚下乱挖,树下已经挖了很多个dòng了,几乎没把桂树挖倒。
这两排二十颗大桂树,树gān极粗,郁郁葱葱,此时仍然桂花盛开,一股浓香沁人心脾。
这是谢宸妃的爱物。
天授帝对禁卫轻喝:“你们在gān什么?”
禁卫们停手,抱拳行礼退到一边。
沐慈淡淡看一眼皇帝,吩咐:“继续挖。”
禁卫们左右为难。
安庆这个人十分光棍,他们可是天授帝金口玉言jiāo给了沐慈的人马,他只当没看见天授帝的脸色,拿起锄头,继续加深树下的大dòng。其他禁卫也跟着动手,战士的使命就是服从长官,是就算皇帝找麻烦,也有安庆指挥使顶缸。
哦,不,长乐王护短,他下的令,就会护着安指挥使的。
天授帝被撅着撅着,都很习惯了。
他瞪罪魁祸首:“你知不知道,这是你母亲亲手栽种的桂树?”
沐慈看都不看他一眼,波澜不兴道:“我知道。是你不知道,母亲在园子里埋了两坛桂花酒,本想来年八月十一,挖出来和您共贺她的生辰,谁知却再没有机会品尝。”
谢宸妃爱桂花,不仅是因为她的生母,也因为她自己就是在桂香中出生的,如果不是生在谢家这个自命有底蕴有文化的士族家庭,谢宸妃的名字就会叫成“桂枝”、“桂香”这样子。
天授帝:“……”
今天?
是啊,他几乎忘了……不,是刻意不去想这一个生辰。
“我今天把酒挖出来,完成母亲遗愿,与您共贺。”沐慈虽这么说,可语气平淡极了,无怨,也没有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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