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祭祀有功之臣本为礼制的一种,还搬出古礼来印证;又说传统不能死守,不适合了应当做出改变。再说“兵者凶器也”并非“穷兵黩武”,十一年前四邻国联合入侵不就是武将兵士打回去的么?更说“怕武将跋扈,功高震主”,所以才要有个祠堂,便似上了个辔头,让武将为着身后名声,有所忌惮,忠心为君。
武将也应该有被祭祀的理由,毕竟大家流血流汗,才能保得盛世太平嘛,不然北戎西凉早就南下了。
文臣反对,其实还是私心多过公心,为着切身利益,抗议起来很卖力,理由也层出不穷。
有文臣觉得北戎、西凉不过是癣疥之疾,无关痛痒,武将功劳绝对没那么大。
楚王早知道有人必会如此说,便嘱咐过卫终,只见卫终说道:“既然北戎、西凉不足为患,臣请陛下调这位大人至边境万宝、白马、平山三郡为郡守。”
德光帝知道卫终这般说,必是九弟授意,且他也不喜欢这种言论,便点头道:“准奏!”然后极其和蔼对那位官员说,“爱卿大才,就去万宝郡镇守,定能dàng平四夷,为朕去除癣疥之痒。”
德光帝不顾那臣子跪地求饶,命人把他带下去,督促他走马上任。
文臣全都懵了。
西北边境年年不太平,特别是北戎人野蛮,一有机会便纵兵南下,掠劫成xing,万宝、白马、平山三郡是最靠近北部边境的地区相对地势比较平缓,便于骑兵突入,是北戎人南下的重灾区,十分危险,郡守及郡内诸县的主管向来是空缺的。
就算运气好任期内没兵祸,但人口、农业、经济上不去,考绩不可能评优等,就无法升官。
有几个文臣本也想跟着说“北戎、西凉不足为患”的,现在都梗着脖子咽下了这句话。
——白马、平山两郡也没郡守,且比万宝郡更危险。
更没谁敢说“皇帝你把五十万禁军,两百万厢军都裁了吧”,那楚王说不定会建议送文臣上战场以应对边患。就是被抓去做监军也很可怕,一个死死得罪了武将的监军,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反正边境乱着呢,找个替罪羊担责就没人追究了,死了也白死。
武将不是没gān过这事——顺便一提,这也是禁军潜规则之一,使得文臣做监军从来不敢太过分。
这道理没办法辩。
文臣只好出绝招,一哭二闹三上吊。
一个个就要撞龙柱死谏,死了还可成就他们的清名。可柱子都被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绣着天龙的锦缎,下面塞了厚厚的丝,美其名曰免得大殿上臣子没看清路,摔跤磕到头(大雾,人家是死谏好吧?)
那什么,其实德光帝也算一箭双雕——他早想遮一遮殿上这些huáng铜加锡再镀一层金的山寨龙柱了。
要知道镀金虽好,可时间长了,它褪色啊。
有一个激动点的侍郎,瞧见御前台阶上两个重逾百斤的仙鹤,便梗着脖子往前一撞!
变故发生太快,侍郎的鲜血汩汩流出……
殿内为之一静,德光帝也愣了。
很快,白霖先回过神,这位前御林军及夜行卫统领,如今侍卫六军最有话语权的大将军,自然有两把刷子,又是楚王那一边的人,立即冲上台阶挡在御前,大声呼喝:“大胆,竟然有人胆敢冲撞御驾,擅闯御前?”
给这行为定了xing!
众臣:“……”
真没法反驳啊,因为仙鹤及台阶以上都是御驾范围,除了御林军和内侍总管站在上面,其他人不经过宣召是不允许靠近的,连王爷都不行。
那侍郎冲向仙鹤,虽为死谏,可因为越了位便是犯规,说他冲撞御驾的确没冤枉……这行为还真不好界定。
德光帝立即醒悟,霍然站起,声音沉冷了几分:“你们这是想gān嘛?身为读书人不能好好讲道理,只想以死来胁迫朕不成?”
众臣:“……”
他们的确是想以死要挟,可是……话不能直说的啊!
要挟皇帝,是死罪啊。
大家见着德光帝力挺楚王,倾向武将。
武将们可算扬眉吐气了,笑眯眯的这个拉,那个劝,把文臣想死的心都搅合淡了……他们都死了,便没人反对,就如了武将的心意啦。
简直亲者痛仇者快。
而且,全体文臣掳袖子和武官gān一架也没用,虽不一定就打输,可这事不是输赢的问题。文臣憋屈得不行,包括政事堂官员也不答应。
怎么办?
德光帝看着殿中文臣武将,知道让目不识丁的武人压头顶,必会引得全体读书人反对。但建武祠是九弟对自己的请托,德光帝就算硬顶着压力也必须把这事办下来,所以不管哪个文臣劝诫,他都认真在听,没丝毫不耐烦。哭还让人给递毛巾送茶水,一激动旁边的武将都会拉着……
态度不错的,可就是油盐不进,最后还会反问一句:“爱卿且问问自己,说出这些话来,是为着一颗公心,还是自有私心?”
这还怎么沟通?
文臣看德光帝的态度,就知道找这位陛下没戏……说到底,这位也得听楚王的么。
所以,症结还是在楚王身上。
大家实在想不出办法,挨到朝会结束这事虽没有定论,却已经被德光帝定了基调。
朝会散了,文臣不敢结党私谋,相互jiāo换个眼神也比较隐晦,御史大夫孟志一梗脖子道:“楚王所议,定是听信小人蛊惑,微臣身为御史有肃正纲纪、纠察之责,定要去劝上一劝!”然后甩袖子赶往楚王府。
文臣中有几个已经被人打点过,要想办法把这事闹大的,也跟着孟志一起去……因这事涉及文臣切身利益,越来越多的文臣跟上,去楚王府抗议。
政事堂的官员被赵咎勒令不允采取过激手段,有道理说道理,没道理就老实呆着,该gān嘛gān嘛——百姓们没得罪你,所以全国政务必须得及时处理。
……
话说群臣去找楚王,德光帝还真没办法阻挠,否则真会死人。死一两个没事,死多了就麻烦了。他很清楚书生的能量,一两个文人没兵没势,可加起来力量就恐怖了,占了国家大半边天。天下大小事都归文臣治理,真要闹崩了,全体文臣撂担子不gān,整个国家都要停摆。
这还比不得洪水时主官上堤那事,不听话可以派兵镇压。因为主官上堤本就是文人对自己高尚品德的要求,不上堤必是品德败坏有猫腻,皇帝占领了道德与舆论的制高点,才没有引起文人大规模反弹。
德光帝无法,便赶紧派李海去通知九弟。
……
沐慈见了李海,只说没事,派人跟李海入宫去道谢,便安之若素继续看手边资料。乐恕不放心,便问:“爷,不想法子阻止吗?”
沐慈眼皮子都没抬,从容淡然道:“楚王府周边百米是私人领地,不请勿入,其他地方不用管,谁爱来谁来。另外,他们想要说什么便说,有些人的观点我虽不赞同,但我会尊重他说话的权力。”
乐恕越与沐慈相处越喜欢他的三观,唯有星星眼。
不多时有一个声音忽然出现。
“尊上,查知了。”
“是谁!”乐恕吓了一跳,却因着高雅世家子的风度,并不大惊失色,只是脸色微白看着这个走路没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面容普通的中年人。
乐恕第一时间挡在沐慈身前。
——他是谁?我怎么好像见过他,又好像从来没见过他?
沐慈略抬抬眼,淡定道:“天枢,以后进来先敲门。”
“是!”天枢的声音都极普通。
乐恕知道这是夜行卫左统领,七夜星使之一的天枢,其实乐恕是见过的,可是他实在太普通了,见过就忘,以至于乐恕一下没把他认出来。
这便是天枢的特殊本领——普通,不论容貌,声音还是行为动作,都属于扭头就忘记他存在,丢人群里绝对没办法把他找出来的那种。
能做到普通很容易,能做到让所有人都忽视掉,忘掉他的普通程度,却极难,必须时时刻刻收敛自己的气息与动静,和谐融入环境中。
“说罢,查到了什么人?”沐慈问。
天枢道:“谢太妃、安顺郡王、永嘉长公主……”
“稍等,以后他们三个都不用单独拿出来说。”沐慈淡定说,“继续……”
“兵部尚书杨业,信安候唐郁洲,致仕荣养老丞相林有德及其长子泺望郡守林俊茂……”天枢报出一连串的名字,道,“他们各自与同年、旧部联络,想要把事qíng闹大。”
乐恕的确是个天才型秘书,立即反应过来道:“信安候唐郁洲,母为平安大长公主,妻谢氏女;林有德、林俊茂为齐王庶长子沐恒过之妻的祖父、父亲。这三人会指使人闹事可以理解,但兵部尚书杨业……他是武将,为何……”
乐恕百思不得其解。
沐慈唇角勾出一个极细微的弧度:“杨业是清醒人,知道我越是给得好处多,想得到的便会更多。”
天枢不知什么时候又悄然走掉了,乐恕瞪大眼睛在房里搜寻好几圈才找沐慈确认:“他真走了?”不会是站在那儿被我忽略过去了吧?
“办事去了,他很忙的。”沐慈想到什么,兴味微笑,“我猜想他小时候和伙伴们玩捉迷藏,一定经常赢。”
乐恕莞尔。
的确,天枢站在面前只怕都不容易发现他,这能力还真是奇葩。
……
天枢第一时间是通知沧羽。
沧羽因视力受损的关系被沐慈从一线撤下,成了锦衣卫总教头,负责日常cao练。
沐慈照着特种兵的练兵方法,结合大幸本地特色改良了锦衣卫训练,并jiāo给沧羽一个任务——结合实践,摸索出更有效率,伤亡率又最低的训练方法。
沧羽成了总教头后,认真负责,要求严格,冷面无私,惩罚手段严厉,把锦衣卫众人cao练得生不如死,战斗力却是直线上升的。
现在的沧羽,摘掉了银面具——他漏了一支毒箭伤了自家殿下的原因,其实并非视力。当时他感觉面具要掉了,抬手扶了一下,只耽搁了这一个动作,便没完全挡下那一波箭雨。
痛定思痛,或者说沧羽为着惩罚自己,他摘下了面具,bào露出自己狰狞的疤痕,承受旁人犹如见鬼般看着他的,惊诧鄙夷恐惧同qíng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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